盛笳没有挣脱,快速道:“我原谅你了。”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不想深入地探究他究竟有多不在乎自己,
她麻痹自己,抬起手摸了摸他的鬓角,“疼不疼?”
“不疼。”
盛笳好像没信,又问:“在海底的时候恐惧吗?”
裴铎颔首,看见那男孩儿要抢自己的呼吸器的时候,的确是又惊又怕又怒。
盛笳听说人在接近死亡的时候,脑海中会闪过许多画面,她想问问裴铎是否在某一刻想到了自己,可又觉得实在是自作多情。
也是自取其辱。
她不再问问题。
低着头,好像能用沉默度过这一整天。
裴铎看着她乌亮的发顶,想起amora早上的质问。
他得承认,他有些后悔。
从十九岁开始,每年他都会约着三五好友出去疯一场,自驾游环绕埃及,去北欧眺望冰川和极光,在北非看狮子,飞到地中海高空跳伞,连亚马逊河都去过两趟。
可那是婚前,现在是婚后。
生活不一样了。
他有妻子,有家庭,与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旅游固然痛快,但他从没有给自己另一种可能性,和盛笳单独出来,或许有别样的风景。
他低声道:“……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抬起手,摩挲着她脖颈后细嫩的肉,让她弯腰靠近自己,微微抬头,吻在她的唇上。
盛笳慢慢闭上眼睛,感受着他双唇的温凉。
他们相拥,亲吻,可心似乎并没有靠得更近。
裴铎才是她的过敏源。
但总有一天,她能根治。
第50章 剖析
度假剩下的一个半天, 裴铎都陪在盛笳身边。
两人老弱病残占了一半,也不做别的,坐在别墅二楼的阳台上听海浪的声音。
裴铎端来两杯刚磨好的热咖啡, 放在玻璃圆桌上,盛笳正要品尝,抬头问:“这上面的不会是拉花吧?”
他笑, “嗯, 算是个笑脸吧。”
盛笳扫了一眼他那杯, 上面什么也没有。
她弯起眉眼,又忍不住吐槽, “真傻。”
最后一个夜晚降临时, 她睡不着, 裹着薄毯光着脚, 躺在阳台的贵妃榻上。
远看,盈盈月光好像与灯塔上的光重叠交映。
她看得入迷。
裴铎在身后亲吻她的发顶, “还不睡么?”
盛笳已有倦意, 却又觉得舍不得离开, “不想睡, 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再这么平静地听海。”
裴铎摊开手掌, 让她的脸颊躺在自己的掌心。
他笑道:“有什么难的,每年总有机会休假, 去不同的地方。”
“我马上要毕业了, 你知道吗?”
“嗯。”
盛笳揉捏着眉心, 把自己腿边的手机轻轻翻转。
从上月开始,母亲对于自己读博的事情催促得更紧, 她从知乎上转发了许多专业回答,告诉她现在这个时代医学生不念博士几乎没有前途, 只能去乡镇医院,或是回朔城的市医院,又道她二十六岁了,不能任性,别人能念出来,她也能,又提起盛语当年刚一入学,便计划着直博,哪怕不是为了自己,为了姐姐,也得把博士学位拿到。
对话框里,是董韵满屏的“苦口婆心”。
盛笳疲于应付,又不能置之不理,只能耐心安抚几句。
但她清楚,其实全是敷衍。
她不会回到朔城,更不愿意再继续读医学博士。
当年的专业不是自己选择的,她已经忍耐许多年,如今烦不甚烦,终于快要解脱。
“……毕了业就得工作,刚进医院的实习医生哪有什么假期?”
裴铎捏捏她的耳垂,“是不是还是做学生好?”
盛笳认真地想了想,“做学生经济很难独立,总觉得在别人手里讨生活。”
裴铎指头用了些劲儿,瞧着她的耳垂发红才松开,“你在谁那里讨生活了?我可没给你委屈。”
她打了一下他作乱的手,“你呢?刚开始工作是什么感受?会紧张吗?会兴奋吗?”
裴铎的双手撑靠背上,“好像还行,没什么特别的感受。但是必然有学生思维的转变,也许会有不适感。”
他很小就见识了父母离婚时的利益分割,又独自在国外求学多年,见多了复杂社会的形形色色,其实并未有太多离开象牙塔后的阵痛期。
可盛笳怀着焦虑和毫无期待,迟迟不敢敲开新生活的大门。
“那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择私立医院的橄榄枝呢?”
她也略有耳闻,当年他还在大洋彼岸实验室打工时,就有许多医院向他发出offer,他的选择让不少人吃惊,毕竟他不缺钱,必然不是因为更高的工资。
“哪怕我妈早都表示过,我进入医疗系统她不会帮半点儿忙,但毕竟血缘关系摆在这里,其他人隐形的照顾必定少不了,所以我肯定不去公立医院,这家私立医院是外资,投资人是个八十多岁的华裔教授,算是我校友,我俩曾经见过几面,聊过不少,他有医学理想,有抱负,我就知道这医院差不了。”
“你真的热爱这份职业?”
盛笳脱口而出,后又觉得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裴铎看着她笑,“不然我为什么选择这个专业?”
她心道也是,他有宽广的人生可能性,且没有人逼迫,怎么会失去热忱?
盛笳羡慕,又自愧不如。
良夜渐深。
裴铎低头看见她露在外面的白皙脚踝,沉默了一会儿,问:“有黑胶唱片机,想听乐音么?”
盛笳仰头看他,“客厅摆着的那个?我以为只是装饰?”
“不是,旁边玻璃柜里放着唱片,我给你搬上来。”
“好呀。”盛笳点点头,“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裴铎按住她的肩膀,“你别动了。”
上下两趟,他们东西都拿上来,盛笳只在年代剧里见过这个,“你会用吗?”
“嗯,看看,想听什么,可惜选择不多。”
盛笳一张张地看,直到瞧见一对男歌手的照片时,她停下了手,“就这个吧。”
裴铎低头看封面,把唱片拿出来,“the sound of silence?没想到你会选一首老歌。”
盛笳重新靠在贵妃榻上,“嗯,高中的时候很喜欢。”
他轻轻将唱臂搭在黑胶唱片上。
吉他声像是温润的河水,缓缓流过。
某首歌,在一个人生命里重要的时刻出现时,会印刻着特定的回忆。
她轻轻闭上眼睛,一旦听到熟悉的音乐,仿若身临其境,会想起曾经的很多事情,都是一些不成片段的情绪。她放在角落里的喜欢,对家庭生活的控诉不过都是‘寂静之声’。
她听见裴铎坐在另一侧,她没有躺在他的怀里,只是始终闭着眼。
盛笳听着心跳敲击地耳膜,察觉到自己此刻对裴铎竟然没有倾诉欲。
她心里的某处竖起了一座厚厚的墙,没有门,永远不许旁人进入。
包括他。
盛笳想,自己永远不会告诉他,很久以前,她曾经走在他的身后,用头发挡住小半张脸,期待他能看见自己,又恐惧他会看见自己。
这是第一次,她从另一个角度思考裴铎对于自己的意义。
她问自己,他是否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向征——
向征着自己渴望拥有姐姐所有得不到的一切。
……
她睁开眼睛,看着裴铎正侧身瞧着自己。
盛笳的眸子很静,然后忽地凑过去。
裴铎的拇指摩挲着她的下颌。
两人细腻地相吻,在交换吞咽蜜液的那一刻,她听见了那句歌词——
silence like a cancer grows.
盛笳的眼角湿润了。
再也不会倾诉了,她的心底或许会永远对他保持着沉默。
音乐结束了。
盛笳搂住他的脖子,脑袋轻轻顶在他的肩膀上。
她不开口,后来的这个夜晚,她始终没有开口。
*
旅程结束,盛笳被迫投入悠闲度假生活的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