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锋出了屋子,在玄天宝树下漫步,康南华落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跟着他一起漫无目的行走。
“南华不请本座去你的洞府坐坐?”林锋回头微笑道。
康南华轻轻点头:“我的荣幸,宗主这边请。”
两人一起在康南华洞府中落座,林锋看着康南华,静静说道:“本座无意探寻他人隐私,但你给本座的感觉,是你需要一个倾听者。”
康南华神情有些怅然:“让宗主见笑了。”
他轻声说道:“看着那些孩子,想起了一些往事,心境有些浮动不稳。”
林锋闻言,神色变得更加郑重了几分。
康南华如今已经是结成元婴的大修士,突破生死之难和天地恐惧,心性意志极为稳固。
此刻却自承心境浮动,由此可知,他的心结非常严重,已经达到了心魔的地步,动摇道法本心了。
康南华缓缓说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到现在已经过去七十一年时间。”
“准确说来,是七十一年三个月零十五天。”
康南华回忆道:“那时候我修成筑基后期,凝立出二品丹鼎,正是自己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林锋闻言看了他一眼,康南华结成的金丹是最高品质的紫丹,只有一品、二品丹鼎才有希望结成,而且还不是百分之一百,稍有差池,就只能得到次一等的朱丹。
康南华并非出身大宗门,而是无意间得到上古散修流沙道人的道统传承,没有师父指导,没有宗门资源,全靠自己一个人摸索修练。
尤其,他最早得到的道法流沙秘藏,只是万古恒河流沙咒的残篇。
这种情况下,居然能让他凝立出二品丹鼎,这绝对是一件很逆天的事情,可以让普天之下百分之九十九的妖孽和天才羞愧的无地自容。
光依靠自身天赋,除非他根骨和悟性双双达到十点满值,否则绝不可能做到。
接触到林锋的目光,康南华似乎明白他的疑问,淡淡说道:“我当初筑立灵台时,得到了一场机缘,要不然的话,四品灵台可能就是我的归宿。”
“果然,也需要福缘的配合。”林锋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鸿运当头,克服了修道路上一道巨大难关,想来那时的康南华是何等意气风发。
康南华的目光中再次浮现出痛苦之色,望着山洞内的顶部,视线没有焦点:“虽然凝立出二品丹鼎,但我的修练却遇到了瓶颈,迟迟无法结丹,金丹大道似乎离我遥遥无期。”
对于没有师父教导,没有宗门支援的野路子修士来说,大境界的突破是最为艰难的,全靠自己摸索领悟。
“我觉得枯坐苦修效果不大,于是便外出游历,试图突破生死玄关。”康南华缓缓说道:“后来我在山中行走,到了一个小山村。”
“虽然生活条件很苦,但村里的人热情好客,欢迎接待了我。在那里,不论男女老少,每天都要在山岩间攀爬,采集一种灵药,然后卖给山外的人,从而换取必要的生活必需品。”
在康南华的描述中,林锋了解到,那些山岩极为险峻。
对于他们这些修真者来说,当然不算什么,不要说金丹期、筑基期了,就算是练气期的修士,只要有个练气三、四层的修为,也能如履平地。
但对于普通人来说,那些山岩是绝对的险地,就算再熟练,准备工具再充分,也是形同刀尖上跳舞。
村中经常有村民因为采药而坠崖,永远离开他们的家人,但对于山村的村民来说,这是他们最宝贵的经济来源。
“他们不是不怕死,而是生存的压力,求生的渴望,压过了对死亡和危险的恐惧。”康南华微微摇头:“或许还带着一些侥幸心理?”
林锋淡淡说道:“就是这样,人类才能发展至今,你我修道,不也是同样的道理?”
康南华点头说道:“是啊,当时看着他们在生死之间行走,对我触动很大,不怕宗主您见笑,在那以前,我虽然潜心道法,但对于这种事情,接触很少,这应该也是我结丹遇到瓶颈的首要原因。”
他目光中露出缅怀之色,痛苦渐渐散去,少见的浮现出温馨和欢乐的情绪。
“我想仔细感受村民们对于生死间的恐惧与勇气,于是便在那里长住下来,并且尝试着传授他们一些练气道法,虽然大多数人资质不够无法修练,但至少能起到强身健体的效果,让他们在山林中多一些生存的资本。”
康南华说道:“而我自己,则放弃一身法力修为全部不用,跟山民们学习去攀爬那些山崖采药,有那么几次,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林锋微微一笑,就见康南华脸上露出一抹微笑:“村子里的人基本都没有学习道法的天资,我传授练气之法给他们,都只能用来滋养身体气血。”
“只有一个七岁大的小女孩,小山村里女孩子都没有大名,村里人都是叫她毛丫,毛丫不仅对于道法领悟很快,根骨条件也很不错。”
林锋心中微微一动,暗暗叹了口气:“看来这个小姑娘,就是康南华的心结所在了。”
果然,说到这里,康南华情绪再次低落下来:“我当时在村中,就是住在毛丫家里,毛丫的爹娘,都早年亡故了,而她仍然坚强的生活着,去山崖采药,也是她手把手教我。”
“那时我们亦师亦友,我传授她道法,她指点我在不用法力的情况下,攀爬险峻山崖,我们一直相处了一年时间。”
林锋本来还想调侃一下康南华萝莉控什么的,但看康南华此刻的情绪,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更何况,他也能看出,康南华与那个小姑娘之间,就是单纯的忘年交,或者连忘年交都算不上,只是成年人对于小孩子的怜爱。
“之后发生了什么?”林锋静静的问道。
“之后?”康南华脸色更加晦暗,徐徐说道:“之后的一天,我和毛丫采药回来,却见到村中一片狼藉,竟然是有盗匪劫掠。”
“那些盗匪领头之人,是个练气期的修真者,留下话来,以后山村采来的药物,都要无偿献给他们,若是不从,便要屠村。”
康南华说道:“我听了之后,二话不说,就要去寻那伙盗匪的巢穴。”
他目光之中痛苦之色越来越重:“毛丫当时问我,村子会不会有事,她说她很害怕。”
“我对她说,没事的,你们不会有事的,我一定会保护你们。”
林锋瞳孔微微收缩,盯着康南华,以他对康南华的了解,这就相当于康南华对毛丫许下的承诺。
对于康南华来说,承诺守信,就是他的人生准则,不可动摇、不可跨越的底线。
而这,往往也是他痛苦的源泉。
果然,康南华接着说道:“我寻到了那伙盗匪,发现他们所作的恶事远不止一件两件,杀人掳掠完全家常便饭,于是便送他们去了该去的地方。”
“我唯恐他们日后会祸害报复村民,还特地仔细检查过,确定没有漏网之鱼,这才一身轻松返回山村。”
说到这里,康南华猛然沉默下去。
林锋也没有说话,坐在康南华对面,和他默然相对,良久之后,洞府中响起康南华幽幽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带着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麻木。
“村子毁了,所有人都死了,毛丫也死了,我看着她睁大的眼睛,甚至还能从里面看见希望,我知道那希望就是我,但最终,我让她失望了。”
洞府中再次陷入沉寂,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林锋沉默半晌,缓缓说道:“这应该是一场意外,屠村之人,同你去寻麻烦的那伙盗匪,压根不是一路人,双方之间,恐怕没有丝毫联系。”
康南华如同泥塑一般的身体,终于动了动,缓缓点头:“是啊,我也这么认为。”
人虽然动了,但林锋从康南华身上感觉不到丝毫生气,洞府里只有他空洞的声音:“但不管有没有关系,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毛丫死了,村子里的人们都死了。”
“而我甚至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想要为大家报仇也做不到。”康南华重新闭上眼睛:“这个人,还有张烈,都是我的心魔。”
林锋看着康南华,叹了口气,他相信,毛丫等人的遇害,和张烈拿烈风会众人血祭,有可能是康南华一生中仅有的两次,向他人做出承诺,最终却没能做到。
难怪在百草药宗再次见到康南华时,会发现他整个人都消沉了许多。
想来,在毛丫等人的遭遇之后,他一定在心中下定决心,那时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是唯一一次。
但接下来的烈风会血祭事件,不仅是揭开他昔日疮疤,更让康南华整个人的信念都被动摇了。
万幸的是这一次,目标张烈身份来历非常明确,怒火与仇恨让康南华有了明确的心理寄托,否则林锋很怀疑,他不仅不能结婴成功,甚至修为还要倒退。
在有些人看来,康南华或许有些小题大作,莫名其妙将本来不属于自己的压力背上身。
但人跟人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都有自己的信念,都有自己的底线,都有不被他人理解的想法。
林锋站起身来,走到康南华身边,轻轻一拍他的肩膀:“本座不会跟你说什么一切要向前看的废话,眼睛一直盯着过去也没什么不可以,但不要因此固步自封,停下脚步。”
“哪怕是倒退着走路,视线看着过去,脚下也要始终向前,这是为了不让过去的憾事重演,这个简单道理,本座相信你明白。”
康南华沉默片刻,缓缓点头,也站起身来:“我明白,今日打搅宗主了。”
林锋微笑着摇摇头,突然心中微动,不由自嘲一笑:“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个都出心理问题了,你们组团的吗?”
告别了康南华,林锋出了洞府,重新步入玄天宙光洞天,在那里,朱易正呆呆望着头顶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