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安抿唇笑笑,颔首致意之后便打算离开,岂料韩云逸却突然拂袖拦住了她。
“定安王妃,我这有几个问题想问王妃,不知王妃可能为我解惑?”
沈念安闻言,心觉怪异,拧眉道:“不知韩大学士想问什么?”
韩云逸笑言,“敢问定安王妃,在您眼中,何为君王?”
沈念安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心怀天下,泽被苍生。”
韩云逸又问:“可朝堂之上却并非只有君王,君主是光,朝堂纲纪便是风气,而这风气又是由朝中每一位大臣组成的,有人肃清风,有人立邪气,不知在王妃眼中,什么人是风,什么人又是气?”
沈念安不知道韩云逸问这些究竟是何意图,不禁多留了一个心眼儿。
“关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早就写在圣书中了,‘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衰替也’。这就是说,贤臣是风,小人是气,贤臣小人时时都有处处都在,为君者择用而已。”
韩云逸没想到沈念安原来也是个出口成章的,顿觉自己以前小瞧了她,眼底突然多了几分锋芒。
“王妃所言自然在理,看来王妃对皇上当年斩杀沈尚书一事也是赞同的了,皇上身为明君,自是在亲贤臣而诛小人,不是吗?”
世间少有人会不敬父母,更何况沈山南宠爱独女,这在当年也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他就不信,沈念安当真能说出她父亲乃奸佞小人这句话。
而只要她开口否认,他便可寻个由头说她不敬圣上是明君,到时候,她一样逃不了!
沈念安却一眼看透韩云逸的心思,攥紧双手启唇冷笑。
“韩大学士,我不懂为官之道,方才所言也不过是书中之言,只是以我个人之偏见,这世上并没有什么真正的贤臣,贤与不贤,有时候也由不得他们。
你身在朝堂应该看得比我更清楚,皇上用人,自然是贤时便用,不贤便黜,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至于我爹,他确实是做错了事,这无从辩解,我们沈家人行的正坐的直,无惧佞言!”
韩云逸见沈念安根本不上当,嗤笑道:“沈尚书毕竟生养王妃一场,若是他知道自己死后,王妃居然会和外人站在一处说他的过错,只怕要心寒至极吧?”
沈念安义正言辞道:“《诗经》有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按理说,人生在世,最难报的就是父母之恩,可有几个做子女的作如是想?十个子女有九个都想着父母对他好是应该的,于是恩养也就成了当然。
韩大学士,你也是儿孙满堂的人了,心中应该更有感触才对,父子之亲向来只有父对子亲,你几时见过子对父亲?”
“你……”
韩云逸刚要说话,学舍外突然传来一记沉稳厚重的声音。
“多年不见,定安王妃如今真是让朕刮目相看啊,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人倒也稳重了不少。”
韩云逸和沈念安齐齐一惊,转过头,只见门口站着一道明黄身影,鹰鸷的眉眼不怒自威,可不就是皇上。
二人神色一怔,赶忙行礼。
“参见皇上!”
老皇帝朗笑着走进来,他身后还跟着裴寂和汪清荷。
沈念安也不知道皇上今日怎么会有这种闲情逸致来国子监,毕竟当今圣上可是出了名的勤于政务,不过想想昨日之事,该不会是奔着她来的吧?
正沉思间,耳边倏而又传来了老皇帝的声音。
“定安王妃,方才那些话,是谁教你的?”
沈念安心里一顿,知道皇上根本就不相信她会说出那种话,毕竟以前的她确实让人一言难尽。
不过皇上问这个,难不成是怀疑裴寂私下教了她什么?
可裴寂又没料到韩云逸今日会来国子监,皇上这疑心来得未免也太莫名其妙了些。
“皇上,今时不同往日,臣妇既然嫁给了定安王,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年任性妄为了,故而方才那些话皆是臣妇诚心之言,并没有人教我。”
老皇帝闻言,沉笑道:“外人都说定安王妃如今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朕原先还不信,今日一看,果然是变了,这可都是定安王的功劳。”
裴寂站在一侧微微颔首,“皇上谬赞,臣并未做什么,只是她渐渐长大了而已,毕竟都是做娘的人了,若是还像以前那般孩子心性,确实要闹出不少笑话来。”
话音落罢,他又抬眸看向沈念安,向她投以一记肯定的眼神。
沈念安便知道她方才的表现还算让他满意,心里不免有些得意。
但站在一旁的汪清荷却不高兴了。
沈念安本就比她大了几岁,她们既非同龄人,自然玩不到一起去。
只是以前常听沈流云说沈念安就是一个目不识丁的草包,整日只知舞刀弄枪的,简直给他们沈家丢尽了脸面。
可今日见到的沈念安哪里是什么草包,她舌灿莲花,甚至连韩云逸都险些败下阵来,汪清荷才不相信没人教导沈念安。
按照她的计划,只要沈念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韩云逸便可进宫状告沈念安。
只是没想到皇上突然心血兴起要来国子监,汪清荷顿觉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若由皇上亲耳听到那些不该听的话,自然最好不过。
可是她想要的结果绝不是现在这样的!
皇上非但没有怪罪沈念安,反而好生赞赏了一番,若就这么算了,那她的苦心岂不就白费了!
汪清荷不甘心地眯眯眼,旋即看向沈念安。
“定安王妃方才说的那些话,小女却不敢苟同,一个人若连自己的生身父母都不敬重,这还能算是个人吗?”
沈念安见汪清荷故意找茬,笑着反问道:“汪小姐可知朝中大臣们的官服上绣的是什么?”
汪清荷不明白她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拧眉道:“定安王妃,我同你说的分明不是一件事,你这么东拉西扯的,莫不是心中另有什么想说却不能说的话?”
沈念安直言不讳道:“文官的衣服上绣的是禽,武官的衣服上绣的是兽,披上了这身皮,朝中哪位大臣不是衣冠禽兽?只是不知在汪小姐眼中,他们究竟是兽还是人?”
汪清荷神色骤变,“当着皇上的面,定安王妃竟敢如此污蔑朝中大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