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3.3
海南 三亚 榆林军港 052c型导弹驱逐舰
09:40
哗!沉重的铁锚像头深海怪兽似的跃然窜出水面,海水瀑布般的顺着粗大的锚链滑脱下来,溅落的水花向上翻滚起来发出响亮的声音。挣脱了束缚的钢铁躯体重新获得了自由,船身随着起伏的波涛微微摇晃不停,像匹耐不住性子的赛马一样扬蹄甩尾迫不及待的想要冲进赛场。
呜!汽笛声短促而且高亢,一下子打破了军港的宁静,倒映在静海之中的艨艟剪影被这突如其来的笛声撕碎了,陡然从睡梦中惊醒的杀器也随即还原了野性和生猛,浅灰色的舰身开始缓缓的离开停靠着的码头,淡淡的烟气从舰上隐形的烟囱里飘散出来,很快,刺鼻的燃油气味便开始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码头上肃肃静静冷冷清清的,既没有像往日那样挤满送行的人群,也没有如庆典那般飘扬着鲜艳的彩旗,这艘“中华神盾”舰省去了一切繁文琐节的出征仪式,悄然驶离了军港。她满载着武器和给养,以实战的姿态奔赴南海的预定战场。一群海鸥低空掠过海面,依依不舍的追逐着梨花般翻滚的尾流,不停的发出悦耳的鸣叫声好像是在夹道欢送一样。
一架z-8型运输直升机从停机坪上翘尾而起,它倒飞着急退了十几米之后摆了下身姿,接着便沿着海岸线朝远处飞去了。于此同时,另一架带有共轴式旋翼和双垂尾的直升机从海上疾奔而来,它迎着破浪而行的战舰绕了个半弧状的圈子,跟着便稳稳的落在了停机坪上。k-28“蜗牛”反潜直升机的到来,标志着这艘导弹驱逐舰已经完全具备了战区防空和反潜功能,接下来,就要看它新配备的“顺风耳”的能耐了。
吕律调在轻微的机器轰鸣声中启动了那套尖端的监听设备,她在开机的初始测试阶段里有条不紊的回答着一个又一个的问题,设备的安防体系在她的指尖上被逐级的打开了,渐渐的靠近了一个既严谨又敏感的问题。吕律调努力不让自己的思想发生摇摆,但还是无法回避一个紧压在她心头上的疑虑:到底应该怎样回答才能够确保那扇窗口不被打开呢?
系统的后台运行窗口是这套设备的一个软肋,如果在系统运行的时候开启这扇窗的话,那么,在监听敌方信号的时候也同时暴露了自己,对于这条隐形的神盾舰而言,这种情况一旦出现,那无疑就是一场灭顶之灾,就如同亲手将自己的坐标数据输入到了敌方的火控检测雷达中去,无论是来自海上、空中还是水下的攻击都将是致命的。而此时,这艘“中华神盾”舰的安危就系在吕律调一人的手上,面对着如此严峻的挑战,吕律调的手心里已经攥出了汗水。
吕律调面临的压力是无形的,它来自从机舱外面间断传来的脚步声,那是这条船上军衔最高的首长吉贺年少将踱步的声音,他一下一下的敲打着吕律调的神经,就像是催命的战鼓一样。少将秘而不宣的到访不仅增加了此次任务的分量,并且,随着他的到来,这条正在秘密执行军事任务的神盾舰上还出现了少有的诡异,诸多不可思议的现象如薄雾一样的涌现,它们一环紧扣着一环,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出现怎样的雾霾。
先是有人通过字条偷偷对吕律调发出了警告,但她直到此刻仍不能肯定那张字条上面所写密码的确切含意。接着,吉贺年少将透露了敌特已经渗透到我方阵营的消息,这给那张神秘的字条蒙上了一层迷离的谍影,跟着少将又反向指引了监听设备后窗的开闭密码,这让吕律调直接感受到了威胁的临近。
这条指示来自总装备部专门负责特种装备的最高首长,按理说应该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有着总参情报局第六处特工背景的吕律调还是本能的打了个大大的问号,她想:如果没有总政反间局首长的正式授权,那么,就算这个命令出自舰队司令之口,嗯!也该问个为什么!
对于这个非常规状态下接收到的指示,吕律调纠结于心的是它缺乏下达指令的正规程序,因此她本该是可以拒绝的,或者,就算她采取婉转一些的方法,至少,她也是有理由提出申诉查证的。但是,她没能这么做,吉贺年少将提出的警示阻断了这条路。
吕律调为难的想:是啊!既然敌方间谍已经渗透到了我方的内部,那么,查证过程本身就是一个泄密的过程,哦,少将讲得很清楚啊!正是为了规避敌特才故意反置了开闭后窗的密码呀!这种情况下…到底该如何是好呢?
舱门口外的脚步声响过来又响过去,屏幕上的验证窗闭合后又再次的开启,时间在一秒紧似一秒的过去,现在,握在吕律调手里的机会已经越来越少了,她紧张得手脚冰凉可手心里却攥满了汗水。吕律调尽量的放慢键入字符的速度,啪啪啪的敲击声已经从四拍降到了三拍,渐渐的,键盘的敲击声远离了门外脚步声节拍,两个人的节奏开始变得混乱起来。
吕律调觉得,如果让时间再这么拖延下去,其结果将会变得对自己不利,因为拖得越久,自己便越发的没了主意,只会在这个只有疑虑而没有主见的怪圈里越陷越深。吕律调觉得自己正处在天平的中央,无论偏向哪一方都觉得很为难。
就在这时,那个不知该如何应对,却又必须面对的对话框毫不拖延的出现在了屏幕上,它像个如约而至的新友一样站在那里,而此刻的吕律调却还没能拿定主意,不知是否该与他继续交往下去。于是,她的手不自觉的悬在了键盘上面,一时不知该往何处落去。
舱门外的脚步声也在此时突然停了下来,舱内舱外变得一片肃静,吕律调呆坐在控制台前,她几乎被这真空般的宁静迫停了呼吸。她感觉自己已经无法继续承受这内外胶着的压力了,如果不能迅速摆脱的话,恐怕马上就要昏厥过去了。
吕律调努力挣扎着,她的手承受不住千钧的重力,已经止不住的往键盘上落去。于此同时,启闭后窗的两段密码就像一张牌的正反面一样,在她的脑海里颠来倒去的,似乎不到指尖触地便不会有准确的主意。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舱门外传来,就像一声静鞭响过,吕律调猛然从懵懂当中惊醒过来,她的手指在触动键盘之前停了下来。
“吉部长,您怎么也在这儿?”
突如其来的话音刚一落地,就见一个略微发福的身影出现在了舱门口的通道上,随着这个人的出现,紧凑的空间一下子显得越发的狭小了。立时,空气变得稀薄室温开始飙升,气氛不由得紧张起来。
借着舱顶上面的led灯带,吉贺年第一眼便看到了来人的大校军衔,他觉得那人肩膀上扛着的两杠四星银光闪闪夺人二目,竟然比自己满地金一颗星的少将军衔还要耀眼,他的心便陡然一沉。紧接着,他又吃惊的发现,虽然来人身在舰上却着陆战队的作训服,于是他对来人的身份已然猜出了几分,他暗忖道:哦,看来,总政反间局还真不是吃干饭的,他们这么快就干预进来了,只是不知他们对于敌特渗透一事了解多少,嗯,面对这伙人可是要小心防范啊!
吉贺年在心里面想着,目光毫不迟疑的给那个人做了个面部的扫描,然而令他更加吃惊的是他竟然不认识这个人。吉贺年的心中不免桥旗小鼓来。哦,这可不妙啊!总政反间局的人虽然位高权重,但他们人数有限,从“尚书”谈闻到“主编”商苑,凡高层主管无一不熟知一二,其下团队当中也算得上是十知七八,若看此人官至大校,想必排位当在十人之内,可怎么看上去这么脸生呢?
吉贺年心里嘀咕脸上却平静如初,他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淡淡的问道:
“我们认识吗?大校。”
“呵呵!您大概还不认识我,吉部长。但我对您却很熟悉。”
那人说着话的工夫已经来到了吉贺年的近前,就见他挺胸立正抬手规规矩矩的行了个军礼,然后,正色说道:
“总政治部,班伯,奉命随舰出航。吉部长,您有什么指示吗?”
“呵呵!原来是影子班伯啊!久闻大名啦!不想,今日才得相见,呵呵!”
吉贺年一改平日里的矜持,嘻嘻哈哈的在脸上堆起了笑容,这是他在下属面前难得一见的表情,但这却是他最真实的一面。吉贺年之所以如此的低声下气,全只因他深知总政反间局的工作特殊性,为了少惹麻烦,故而他才特意的放低了姿态,应对得小心谨慎。
班伯见了少将的这番表现,心中早就明白了所以然,颇有城府的“影子”知道该如何处理好由自身的特殊身份所带来的敬畏感,因此,他既没有居高临下的慢待更没有的依权仗势的轻狂,他只是稳重的点了点头,略微圆滑的应承道:
“是啊!吉部长,我们的工作都很忙,加上…我们跑的又是两股道,所以,很难碰上。不过,今天倒是个机会,我们同在一条船上,刚好可以跟您学习学习。”
两句话刚过,班伯的话里已然现出了政工干部的特点,这恰巧是所有搞技术出身的人的软肋,一直都对自己笨嘴嘬舌颇感自卑的吉贺年费劲的咧了咧嘴,没能跟得上班伯的语速,于是,他尴尬的笑了笑没再回应。班伯见自己的一句话便掌握了主动,于是,乘势问道:
“吉部长今天登舰是为了哪项新装备呀!说来听听,我们也好长长见识。”
尽管班伯刻意避免留给别人一个强势的印象,但他还是不免流露出了少许的狂妄,就如同老虎不呲牙单凭虎皮也渗人是一个道理。照理说,以对方特种装备局主官的少将身份,无论如何是轮不上班伯问这问那的,还是他总政反间局的特殊身份给了他这样的特权 。
“哦,这个嘛…你是知道的,我原本不方便随便说的,但是,呵呵!既然你影子班伯问了,我只好和盘托出了。”
吉贺年很谦卑的说着,眼神在镜片的后面偷偷瞟了班伯一眼,他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满足的神情,于是心里踏实了许多。虽说吉贺年不善言表但心机却远胜于常人,不然,他如何能够跻身于三总部的高级主官阶层,并且还占据着总装备部特种装备局这样敏感的位置呢?正是多听多想并且少言成就了他的发展之路。
原本,吉贺年早就听说过总政反间局里的两位风云人物,一位就是面前的“影子”班伯,因其一直以来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因此未能谋面。而另一位则是惯于人前显圣的“御使”史吏,此人的行事作风极盛,所以风头一直盖过班伯,直到不前负责海上警卫时,他舍身掩护了军委首长以身殉职,他的锋芒都令班伯黯然失色。这二人在吉贺年的眼中看来,他们虽然表现风格不同却同属于一类人,那便是心高气傲面子薄。因此在今天的意外邂逅当中,吉贺年表现得异常低调,这不能不说是他扬长避短的心术高招。
“你知道的,我们这条舰之所以被称作是中华神盾,一是它配备了多联装的垂发系统,二是它的有源相控阵雷达。有了这两个家伙我们才算是支起了一面防空的金钟罩啊!”
吉贺年说着,眼睛在镜片后面快速的一闪,观察着班伯对这番话的反应,他想:既然你能随舰出航必定对这条船上的武器配备了如指掌,干嘛还揣着明白装糊涂假模假样的问我呢?既然你有心防范,我如何不能多留一个心眼儿呢?想到这儿,吉贺年给自己的搪塞之词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于是,他接着说道:
“可是,就算我们的新装备再好可还是缺乏实战的检验呐!如果不利用这次出海执行任务时演练一下,唉!真是让人放心不下呀!所以…呵呵!”
设备舱里,吕律调放下了悬着的双手,侧耳倾听着门外传来的对话声,令她深感惊异的是吉贺年竟然只字未提自己面前这套尖端的“顺风耳”。于是,她不禁自问,难道,吉贺年是在假传圣旨?或者,“影子”班伯是就那个渗透进来的敌特?或许,他们二人是怀着同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事先计划好了要在这艘“中华神盾”舰上演一出双簧?吕律调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不觉间已是浑身冷汗手脚冰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