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楠上楼来,看她还站在窗下,轻声呼唤,“少夫人。”
她脚麻了,没有知觉,小楠扶着她回卧房,躺下,坐在床边为她捶腿, “我看见二爷从楼上下来,二爷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方才白妤薇一个电话,陈道笙撇下她,匆忙离开,她心里微微有点难过。
“少夫人这么好,二爷只是不知道。”
小楠同情少夫人,试图安慰她。
她像是对小楠又像对自己说,“我知道他喜欢白小姐,他不喜欢我没关系,只要每天能看见他我就满足了。”
“小姐,你真傻。”
傻吗?她心甘情愿。
开往桐里的列车上,一个少女兀自睡得很沉,睡梦中眉头微蹙。
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小楠叫,“少夫人,唐小姐的电话。”
唐蕴玉约她看电影,白天陈道笙不在家,她答应唐蕴玉看下午场的电影。
陈公馆的汽车送她到电影院,电影院门口站着方崇文和一个叫王春生的男同学,还有一个叫晓寒的女同学,大家一块看电影,这时候,已经是民国,民风开化,男女同校,关系不错的几个同学一起看电影是平常事。
唐蕴玉解释说;“林沉畹,你结婚后,同学们一直没看见你,这次王春生回来,大家聚聚,看一场电影,你先生不会介意吧?”
王春生在北平念大学,暑假回家,离开学校后,有两三年没见面了,同窗之谊,几个男女同学见面很高兴。
林沉畹摇摇头,“不会。”
琛州地界黑.道老大,陈道笙陈二爷,她的丈夫,成婚二年,她除了趴在窗口看他一眼,夫妻二人几乎不见面,寥寥无几回娘家几次,她都替他遮掩,装作幸福的样子,跟家里说陈道笙对她很好,其实督军府的人多少听到点,没人点破,怕她更难过,就是他伯父对把她嫁给陈道笙也有悔意。
同学见面有聊不完的话题,谈理想、未来,诉说大学里新鲜事,林沉畹静静地听着,心里羡慕,唐蕴玉已经订婚,跟未婚夫感情很好,年底就要嫁过去,两人商量好,去北平继续求学,方崇文很快要出国留学,一干同学转眼各奔东西。
几个人看完电影,三个女孩子扯着手逛街,边走边吃零食聊天,方崇文和王春生跟在后面,谈时事。
突然,刮起一阵风,天空落下雨点,七月天,孩儿脸,雨下的很急,几个人就近找避雨的地方。
林沉畹出门时,小楠塞给她一把伞,此刻下雨方想起来,伞落在方才买烤红薯的摊位上,忙反身回去取,跑了十几步,身上单薄的旗袍浸雨发潮。
卖烤红薯的小贩收拾东西正要走,林沉畹取了伞,撑开,遮住雨点,沿着马路往回走,唐蕴玉几个人站在一家店铺屋檐下避雨。
她打伞朝同学们避雨的屋檐下走,走着走着,突然,停住脚步,怔怔地,对面一个英俊的男人举着一把油纸伞朝她这个方向走来,伞下跟他并行的是……
男人身材高大,一身黑衣,潇潇雨中,峻拔卓尔不群,女子杏眼明眸,神采飞扬,顾盼生姿,天生一对,何等般配,简直是一对璧人,斜风里,飘着雨的街道,蒙蒙白雾中,一对出色的男女,似一幅烟雨江南的水墨画,意境极美。
林沉畹的心忽悠一下,像斜风里的细雨,不知道飘向哪里,她手一松,雨伞落在地上,被风刮走,身上的旗袍湿透了,她全然没意识到,呆呆地站着。
伞下的两个人看见了她,陈道笙的黑眸划过诧异,凉凉的语气,“下这么大雨,你还出门?”
她浑身湿透,头发滴着水,样子很狼狈,难怪他要生气,她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我跟同学看电影。”
这时,唐蕴玉喊,“林沉畹,快过来,到这里避雨。”
这一喊声,打破尴尬,林沉畹小声说;“她们喊我,我过去了。”
朝白妤薇微微颔首,白妤薇礼貌地点点头,她跑向他们避雨的屋檐下,陈道笙跟白妤薇走远。
其他几个人都看见了,气氛尴尬,沉默,没人说话,不敢看她的苍白的脸色,心里同情她。
只有方崇文看着她,目光满是怜惜,方崇文喜欢她,她早就知道,如今,她已经没法装成幸福的样子,唐蕴玉拉着她冰凉的手,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她不是已经习惯了,习惯了他的无视和冷漠,为何心里还很难过。
夏季的雨水,来的快去得也快,雨停了,回去路上,大家都默默无言,方崇文想说什么,碍于大家都在,她又是已婚少妇,心存顾忌,没说出来。
小楠看见她进门,浑身湿透,惊讶地问;“小姐,我不是给你拿雨伞了吗?”
“丢了。”她平静地说,慢慢走上楼。
淋了雨,回去后她便病了,发起了高烧,小楠和周妈小声商量,周妈愁眉苦脸,“少夫人病得不轻,夜里烧得直哼哼,要不要告诉二爷一声,万一烧大发了,肺烧坏了,不是闹着玩的。”
林沉畹昏昏沉沉,这句话却听见,挣扎着阻止,“别告诉他。”
她烧得有时神志不清,心底却固守一个念头,不能告诉陈道笙,不让陈道笙烦,其实她潜意识害怕他知道她病了,不理睬她,依然冷漠对她,她潜意识在躲,逃避。
周妈做主叫家里男仆去请大夫,请了个德国大夫,带着一个女护士,给她打了针,吃了药,两天后,烧渐渐退了。
她躺在卧室里,生病这两天她身体虚弱,不能下地,她忖度着陈道笙回公馆没有。
她高烧退了,转为低烧,下午,吃了药,她迷迷糊糊,一会睡着,一会醒来,梦见乡下老家,父母健在,她的生活快乐而幸福。
陈公馆的大门打开,黑色的雪佛兰轿车驶入,陈道笙回家取一份重要的合同,看见周妈叫一个男仆去买药,洋大夫临走时告诉到药房买一种药。
陈道笙正好经过,站住,随口问了一句,“家里谁病了?”
周妈得了少夫人吩咐,不让告诉男主人,男主人问起,便不隐瞒,“少夫人高烧,烧了两三天,请洋大夫,打针吃了药,洋大夫说再吃两天药,才能好利索。”
陈道笙沉脸,“少夫人病了,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周妈吓得急忙解释,“少夫人怕给二爷添麻烦,不让告诉二爷知道。”
陈道笙掉转方向,朝东侧小洋楼走过去。
林沉畹恍恍惚惚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脚步声略重,不像是小楠和周妈,她睁开眼睛,朝门口看。
陈道笙推门进去,西洋阔床上,乌黑的秀发散落在枕衿间,香软的湘绣被子下,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苍白没有颜色,几日功夫她的脸瘦了一圈,水润的眼睛大大的。
他走过去,坐在床边,身体前倾,伸手摸她额头,微微热度,责怪的口气,“有病,为什么不出声?”
她怯怯地望着他,纤细的手指紧抓住被头,身子陷在被褥里,细弱的声音,“已经好了。”
小楠进来,看见陈道笙,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二爷。”
陈道笙淡淡地说:“以后少夫人有病,告诉我。”
“是,二爷。”
小楠站着没有走的意思,指着林沉畹,支支吾吾的,“少夫人量体温,时间到了。”
他看看她,怪道她被子捂得严实。
他轻轻拉开被子,锦被下,她穿着一件水色丝缎睡袍,腋下夹着体温计,他伸手于她腋下取体温计,指腹刮过她身体,细腻柔滑,他看了一眼体温计,三十七度,低烧。
递给身后的小楠,她小声说:“我没事了。”
卧房朝南,下午阳光充足,雕花窗上遮着一层纱帘,透过纱孔细碎的光线落在她的脸上,由于低烧,她面色嫣红,清润的大眼睛,波光荡漾。
他的手伸进她睡衣里,小楠没经过人事,呆呆站着,陈道笙没回头,冷声说了句,“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