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璟华每天过的日子么?
白天陪着阿沫,世外桃源,安达静好的样子,夜晚便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咬着牙,受这剑树刀山,冰火酷刑?
这的确像是他会干得出来的事情。
青澜只觉得鼻子一酸。
为什么事情到了他的身上,就总是让人胸闷得透不上气,骂也不是,打也不是,沉沉的,仿佛自己要把自己憋死;
为什么就算痛痛快快骂了他一顿,还没爽过半天,便立刻要后悔,悔的还比爽的面积更要大得多;
为什么每次在他身上,在他暖暖的笑容,淡淡的话语后面,总是会发现那么多不得已,那么多苦衷,那么多扼腕和心痛?
唉……阿沫,为什么你就偏偏喜欢了这么一个人?
青澜摸了摸已经没有任何知觉的璟华,这千年玄潭确实厉害,他的温度下降了一些,偶尔有抽搐,但也没之前那么剧烈。
青澜不敢再多呆,带着他游上岸。
天就快亮了,他小心地输了一点点的灵力过去,以便让他尽快醒来。
果然,大约过了一会儿,璟华发出一声低弱*。
“现在觉得怎么样?”青澜轻轻将他扶起来。
“好多了……”璟华本来视线模糊,再加上洞里昏暗,根本看不清他面容,只勉强笑了笑,轻轻道,“青澜,谢谢你。”
“谢我倒不用,”青澜仍带有怒气,道:“你每天给阿沫下药,让她熟睡,就是为了不让她发现,你来这里?”
“青澜……”他依旧虚弱,声音在空旷的溶洞里显得愈加缥缈。
“还有,你老实告诉我,你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滚炙如火?”青澜追问。
璟华默了默,低低道:“我……贪凉受了风寒,所以……”
“你是连我都要瞒么?”青澜的火又蹿上来,“你这根本不是普通的发烧,而且我认识你那么多年,你一直都是寒凉的体质,又怎么会一下如此反常!你不说清楚,别怪我告诉阿沫!”
“这还不是拜你娘亲所赐!”玹华的声音自洞外传来,愠怒的,回荡在四周。
“玹华?”青澜一阵欣喜。
他听阿沫说过玹华是回魔鬼岛请沅姐姐的,现在玹华回来,那就是说璟华有救了!
可是,等等,玹华说,璟华的病是拜他娘亲所赐?
这句他就听不懂了,这和他娘亲又有什么关系!
青澜的脸也绷了下来,“我只知道我娘舍了她自己性命,救了璟华,你们还要怎样!莫要什么脏水都往她身上泼!”
璟华也努力撑起半个身子,靠在石壁,极力提高声音道:“大哥,不关……母后的事。她……度我一身修为……是想救我。”他说了两句,已然喘息不已,不得不住口。
之前青澜进来的时候,未曾施过照明术,洞里一直漆黑一团。直到玹华此时进来,才抬手照亮了溶洞。璟华隐约看到他的背上还背了一人,那人身量娇小,纤细单薄,应该是沅姐姐没错。
玹华对那女子极为细心,先是脱下自己的外套,叠成一个坐垫,这才让那女子坐在上面,又披了一件斗篷在她身上。
“阿沅,这洞里阴冷,你小心些,莫受凉了。”
玹华安置完妙沅,又急急奔去看璟华。
“二弟,又发作了?”他不是青澜,第一眼就看到璟华那灰败的脸色,心痛如刀绞。
“还好,让大哥担心了。”璟华勉力一笑,低低道。
“大哥,怎么找到这里?不会是沫沫她……”想到此,苍白的脸色又要发青。
“放心,她还在睡。”玹华拿他没办法,心痛道:“我看你和小呆都不在,就猜到了。璟华,是大哥不好,回来太晚了,让你天天都受这种折磨。”
“大哥,不碍的。我这些天,过得挺好。”璟华虚弱地笑,笑意却是真的。
妙沅一直一声不响坐在那里,突然挥着手,啊啊大叫。
玹华又急匆匆赶回她的身边,道:“阿沅什么事?”
妙沅指指璟华,玹华道:“你要过去为二弟诊脉?”
妙沅点头。
玹华面露喜色,又将她抱起来,放到璟华身边。忙中还不忘将自己外套做的那个垫子也拿过来,垫在她身下。
“沅姐姐,有劳。”璟华看妙沅坐到自己身边,伸了一只手出去,客气道。
谁知妙沅根本没来扶他的脉,而是朝着璟华的头一顿乱敲。
“阿沅!阿沅!你干什么打我二弟?”玹华急忙阻止,好在妙沅双手无力,打了这么几下,也没什么大碍。
“我让他,还有你,让你们兄弟俩自作聪明!让你们自作聪明!”
妙沅怒不可遏,手语的动作幅度也大了起来:“他被赤胆情荼毒了两千多年,浑身从上到下,就没一个地方是好的!已经是动不动就要断气的人,还不好自为之,还不知天高地厚给自己灌了那么烈的火行灵力!”
“阿沅,你消消火,这火行灵力不是璟华他自己要的,是……”玹华看了一眼青澜,终于还是忍住道:“是意外得来的。”
妙沅才不管,指着他的鼻子,怒气冲天,“我不管你是怎么得来的,他本性属水,水火不相容这么浅显的道理,三岁小儿都知道,你们没有一个人知道么?”
她指着璟华道:“他哪怕是浑身灵力一分不剩,都要好过现在被火行灵力日夜焚烧!”
她望着玹华,冷冷嘲讽道:“幸亏你游得快,若再晚来几天,你见到的二弟,恐怕就是一截焦骨!”
“而且,你告诉我谁想出这个办法的?冰潭降温!哼,真是不要命了!是你?还是你弟弟这个不可救药的家伙!”妙沅恨恨道。
玹华被她说的有点发虚,小声道,“上次,二弟他烧得太厉害,都惊厥了,我怕他出事,便将他带到雪地里,为他降温。后来约莫是我走了后,二弟他也学我的样子,自行来了这里……阿沅,这样,不妥么?”
“你说呢!”妙沅狠狠瞪他一眼,眼中却泛起了焦急的泪花,“他身中赤胆情,本来就畏惧寒冷,却三天两头往这玄冰潭里跳,你说……你说……”双手颤抖,已经说不下去。
玹华随着她一句句,一颗心也登登直往下沉,面色难看至极。倒是璟华,似乎事不关己,只一边静静看着,表情无丝毫变化。
玹华轻轻拍了拍妙沅,知道她面上虽凶狠,亦是因为心里急痛攻心,恨铁不成钢。
她是真正看着璟华从无到有,看着这个小生命一点点孕育,长大,再来到世上的人,她和母妃、和自己一样,早在他身上倾注了无限的爱意。
她对璟华,似慈母,似长姊,爱之深,责之切。
“阿沅,别急。”玹华拍了拍妙沅兀自颤抖不已的单薄肩膀,安慰道:“总会有办法,你先好好想想。”
青澜在角落中沉默到现在,他虽看不见妙沅打的手语,但从玹华的只字片语中,也猜出了事情的大概。约莫是自己的娘亲将火行灵力强行度给璟华而引起他烈火焚身。
“沅姐姐,此事既是因我娘亲的灵力而起,那青澜自当负责到底,如有青澜可以效力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青澜,你……你的眼睛又何时搞成这样!”妙沅进来到现在,注意力都在璟华身上,也并未发现青澜双目失明的事,这会儿看到他,亦是大为惊讶!
玹华、璟华都懂手语,这些人中唯有青澜与妙沅的交流颇为困难。青澜眼盲,妙沅的手语他根本看不到。此时,妙沅看到青澜紧闭的双眸微微下凹,便心知他并非眼睛染了什么疾病,而是活生生将自己眼珠抠了出来,焦躁的心情雪上加霜。
她不禁狠狠白了他一眼,忿忿道:“年轻人,一个个都不知好好爱惜自己!”
看她这个气得瞠目切齿的样子,倒是璟华笑了笑,轻轻道:“沅姐姐放心,青澜这个要比我好治……他娘亲留了副眼珠给他,回头你找时间……帮他按上就行。”
“那你呢!你……你这个不让人省心的……我早就跟娘娘说,不要留下你,省得养不活,还让人伤心……”
妙沅前两句还凶神恶煞的样子,说到最后,已无法再打手语,捧着头,呜呜哭起来。
玹华过去将她轻轻抱在怀里,安慰道:“会有办法的,我们一起想,总能想出办法,二弟他会没事的。”
他说着,自己也忍不住语声哽咽。
他一路狂奔而归,就是盼着妙沅是璟华的最后一线希望,现在她虽未直接宣判噩耗,但看她这焦急落泪的样子,结局已再清楚不过。
洞中一时沉默。
倒是璟华打破这悲戚气氛,勉强微笑道:“沅姐姐,不必伤心。璟华大战当日便该死了,多活了这些时日,都是白捡来的,已经很知足了。”
他喘息了几下,又转向玹华,低低道:“如今漠北已定,四海升平,近百年来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战事,父君……父君那里也再无用到璟华的地方。只等大哥找到胤龙翼,助父君完成夙愿,那便……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