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天边的新月洒下一地的霜白,零落一身白衣肃然立于廊下,冷幽的月光照在她清肃的脸上,生出一股浓烈的肃杀之气。
破空声接连传来,零落微仰着头,看着从墙头飞身而来的两个黑影,手中的剑锋比这月光还要雪亮,冷冷的杀气凛然。
“姑娘!”
冲出房门的张妈妈看得真切,大惊失色中只下意识地就往这边跑,可她的速度,哪里能与习武之人相比。
不过一瞬,就感觉到了来自于耳边的冰冷杀气,心中只道完了,却没想过要如何去躲开。她只觉眼前一道银光闪过,还来不及闭眼,就听“哧”的一声,像是刀锋刺进了肉里。
下意识地,张妈妈跌坐在地上,她甚至都没感觉到疼痛,只直直望着零落的方向,可惜她来不及看到风家沉冤得雪,可惜她来不及看到姑娘出嫁……
两行浊泪就这么流下来,她枉自苟活了十三年,终究还是看不到了。
“妈妈……”
零落飞快地往这边跑,她雪白的衣袖在月色下飘动,几乎与刺客面对面而来。
张妈妈急得大喊,张大了嘴,却始终发不出声音,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姑娘出事,眼看着剑锋到了,张妈妈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直直从地上跳起来,一下将零落扑倒在地……
与此同时,一把利剑,从侧面穿透了刺客的喉咙,鲜血喷射而出。
“姑娘,你怎么样?受伤了没有?”张妈妈一把将零落搂在怀里,急切地上下审视着。
“我没事。”零落笑着摇头,伸手擦了擦溅到张妈妈脸上的血,“妈妈有没有受伤?”
闻言,张妈妈松了口气,愣了一愣,才想起自己来,很快又惊喜地摇头,“老奴没事,老奴没事!”
“没事就好,我就怕那一箭放晚了。”零落说完麻利的与她扶持着站起来,宽大的袖子垂下来,遮住了右臂上的袖箭。
院子里,还剩下一名蒙面黑衣人,突然出现的李承昊正与之战至一处,他招招狠辣,即便赤手空拳,也很快捏住了刺客的脖子。
“殿下……”
零落嘴里的一句“留活口”还没说出来,就听“咔擦”一声脆响,那刺客脖子一歪,便没了气,那瞪大的眼睛,写满了不可思议。
不知是没想到他来得这样块,还是没想到他的腿已经复原。
就连张妈妈看着李承昊扔下刺客大步而来时,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有没有哪里受伤?”
李承昊一把握住零落的肩膀,视线不停地在她身上上下扫着,一脸的焦急和担忧,不知是不是月光的原因,零落觉得他此刻的脸,白得有些吓人。
许是见零落没回答,他手上的力气大了一些,摇着她的肩,低吼道:“说话,有没有事!”
零落被他这副模样惊了一下,赶紧摇头,“我没事,还好殿下及时赶到。”
李承昊稍稍松了口气,继续上下看了她一阵,确认她身上的血迹是刺客的血溅上去的,才将手一松,吐了口气,声音微冷地说道。
“没事就好。”
零落正要说话,就听旁边一声惊叫,金玉从角落里跑出来,见到院子里的尸体,停了一下,绕过尸体直直跑过来。
“零落……”
“我没事。”
零落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多亏了殿下及时赶到,我和张妈妈都没事。”
“先进房去,等下就有人要来了。”李承昊上前将刺客脖子上的软剑一拔,有些嫌弃地看了两眼,甩了甩脸上的血,径直往禅房里去。
过了不足半刻,东宫侍卫首领果真带着人来了,李承昊亲自出去见了人,零落在门口站了一下,他只是训斥了侍卫一顿,并未作其他惩处,勒令他们将院子打扫干净,连知客僧说要帮他换个院子,都拒绝了。
只短短说了几句话,李承昊就回到了屋里,外面的人动作很快,天亮之前,院子里的血腥味已经淡得闻不出了。
半夜出了这种事,自然是没人睡得着了,等到外面安静了,零落便问道:“殿下为何不留个人审问?”
“有什么好问的!”李承昊漫不经心地轻呷着茶水,冷声说道,“我们来,不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既然知道背后的人,留着活口就只会是祸害。”
零落抿了抿唇,她知道他说的是他腿伤的事,想想也是,于是便不再追问。
又听李承昊淡淡地说道:“袁骏德成功将张清方逼进了宰相府,被陆攸宁抓了个正着。”
“真的?”零落的眼睛“噌”的一下燃起来,亮晶晶的笑容跳跃着,“我就知道,陆判他们一定能行的,这样抓了个人赃并获,马致远就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看他这次还如何巧舌如簧。”
李承昊看着她明媚的笑,唇角也跟着弯了弯,说道:“不仅马致远被抓个正着,张清方还主动咬出来了薛景怀,清洗工部,已是板上钉钉。”
零落连连点头,“对,陛下刚刚推行新政,一朝宰相和工部尚书便被挖出这档子事,这下正值风口浪尖,就算是袁彦明有心维护马致远,也是力不从心了。”
李承昊皱了皱眉,想到一个问题,于是问道:“宰相毕竟是百官之首,朝廷突然没了马致远,有些事就会很麻烦。你们期盼了这么久的新政,就是想把马致远拉下马,接下来,是要让谁接任宰相之职?”
零落灵动的眸子转了转,笑眼弯弯,“这个嘛,相信陛下自有决断。”
李承昊只觉得她此刻笑得像只狐狸,又见她看他的眼神有些闪躲,心中一凛,立刻想到了一人。
脱口而出,“是他?”
零落但笑不语,低头喝茶,躲开了他的视线。
就在太子妃准备去看一看零落,以示对她遇刺的关心,却不想先收到了马致远被幽冥三司的判官带走的消息,这一下,她也没心思再管零落了,连斋戒半月的皇后懿旨都违背了,当天就从慈觉寺赶回了益州。
她先回了宰相府,马致远被带走,府里没有别的男丁,多亏马夫人这个一品诰命夫人还能镇住场面,虽然府里姨娘和一些下人,难免出现慌乱,但好歹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宰相府的大门一开,太子妃就看出了府里的状况,马夫人已经亲自带人前来迎接。
“参见太子妃!”
马夫人刚一福身便被太子妃托住了手臂,急忙说道:“母亲切莫客气,快说一说,父亲到底出了什么事?”
现在马夫人身后的几位姨娘,闻言又开始抽泣起来,被马夫人厉声喝道:“不准哭!我堂堂宰相府,没那么容易就倒下,现在太子妃特意回来处理此事,谁若是再哭丧着脸,本夫人就先发卖了她!”
太子妃也随着瞪了她们一眼,那抽泣声立刻就缩了下去。
“回房去,我与你细说。”马夫人拍着太子妃的手。
避开了人,马夫人强撑起来的坚强瞬间便垮了下来,好像一下就老了好多岁,先前还端庄坚决的贵妇人,立刻就泪眼蒙蒙,多了许多的脆弱之态。
“绣莹,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救你父亲。”马夫人握着她的手,眼泪终于滚落下来。
“母亲别急,你且说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无常为何突然出现抓走了父亲。”太子妃急切地问道。
于是,马夫人将那天发生的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另外还告诉太子妃,“你父亲确实在利州做了一些事,但那其实都是为太子做的,太子要养那么多的人,没有银子怎么行?之前还有吏部每年春天的进账,但今年却被平亲王阻断了财路,你父亲这才扣的狠了些,如若不然,哪会那么轻易地被人察觉?新政一出来,你父亲就已经在加快甩手了,但也就是这样,才会被张清方咬上。”
“母亲既然已经勒令府里不准随意开门,那张清芳是怎么进府的呢?”太子妃问道。
马夫人摇头,“一出了事,我就忙着稳定人心,还没时间去查这件事。”
“那就赶紧查一查,看看到底是谁给他开的门。女儿也要赶紧回东宫去见见太子,这事,终究还是要太子和国舅在朝堂上替父亲说话才行。”
“好好好,你快去。”马夫人的泪又掉下来,“为娘没能给你生下一个兄弟,你父亲就是娘和你唯一的依靠了,绣莹你一定要帮你父亲渡过这一劫啊!”
这话说得巧妙,若是失去了宰相父亲,没有兄弟帮衬的太子妃,也就是个空壳子。
太子妃自然明白,于是郑重地点头,“母亲放心,父亲从小对我疼爱有加,我当然是要全力以赴的。”
听她都这样说了,马夫人瞬间就有了些精神,表示势要将放进张清方的人,揪出来。
太子妃从宰相府出来已是半夜,她顾不得这些,马不停蹄地又赶回了东宫。
她满以为李承江也会如她一般着急担忧她的父亲,毕竟父亲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朝堂上扶持他,却不想,走到东宫主殿门外,却被内侍拦住了。
“太子殿下已经歇下了,太子妃的事,还请明天再报吧!”
太子妃气恼地一甩衣袖,“若是还能等到明天,我何必这么晚赶回来,赶紧让开!”
内侍紧紧拦着她,振振有辞地劝道:“太子妃息怒,您看这离天亮不过两三个时辰,您这个时候闯进去,就算是殿下不责怪您,那再天大的事,不还要等天亮么?您一路辛苦,先歇一歇,等天亮了,殿下也起了,再说事也不迟,还不会惹得殿下生气,对吧?”
太子妃气急,看着面前一直半垂着头的内侍,从来没觉得李承江身边还有这么伶牙俐齿的人。看样子,今日是别想见到李承江了,想往日,她堂堂太子妃,何时被拦在殿外过。
她眼珠一转,只怕是李承江现在忙着要与她父亲划清界限,才刻意让人拦着她,于是气哼哼地一转身,向身边的嬷嬷丫鬟使了个眼色。
内侍正为打发了太子妃,而松了口气时,不想太子妃又飞快地转回来,她身边的嬷嬷和丫鬟迅速地拦住了内侍,自己快速冲上了台阶,不顾身后内侍的阻拦,一把推开了寝宫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