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要在宫里给皇子皇女们建造滑滑梯和跷跷板, 纵然有保守派大臣说什么担心太子“玩乐丧志”,还是定了下来。可是皇上要建,那也不是搬来木头和砖瓦瞅个地方就建了, 首先要看宫里的风水布局, 再看美学布局, 再画图……
总而言之,太子殿下和大阿哥天天望眼欲穿地等待,等待, 等待……
当然,他们是希望时间过得飞快再飞快,赶紧建造好;五台山, 菩萨顶的小保康,则是希望时间过得特慢,特慢, 最好停住不走。
元月十八,大闹三天的元宵节的热闹还没过去,欢声笑语还响在耳朵边, 肚子里的元宵还在闹腾, 裕亲王福全和法喀公爷, 领着浩浩荡荡的大军,到了五台县。
周培公瞧着这个阵容, 知道皇上是下定决心要小阿哥回宫了, 虽然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希望, 可是事到临头, 他也莫名地不舍得。
容若和阿灵阿也都不说话。
容若和阿灵阿, 和裕亲王、法喀聚在县衙里, 场面一时沉默。
沉默的让裕亲王和法喀都纳闷。
周培公面对裕亲王和法喀询问的强烈目光, 当然不若容若和阿灵阿一样顶得住,勉强笑两声问道:“阿哥的动身时间……皇上怎么说?”
裕亲王看他一眼,还是给予回答:“天冷……等到春耕也可以。”
法喀对着弟弟目光怀疑,直接问道:“你们还没和阿哥说回宫的事情?”
阿灵阿目光发飘,不敢和他三哥对视。
裕亲王:“……”
“怎么回事?”
“容若你说。”
容若倒是稳重很多,面色也没有变化:“一个过年,加上元月节,光顾着忙,还没来得及和阿哥说这个事情。”
裕亲王:“……”
裕亲王只想“呵呵”。忙?忙着唱歌跳舞写诗作赋?
法喀却是隐约猜到其中的原因,只是当着裕亲王的面儿不好直接问,当下就说起另外一个事儿。
“明天一早王爷和我一起上山。容若和阿灵阿,你们回去后,主要是询问一下石溪道人,愿意不愿意进京。”
“皇上特许,他可以以布衣之身待在阿哥的身边做老师。”
容若和阿灵阿乖巧点头。裕亲王看着他们两个这幅“乐不思蜀”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再问问鸿德格和潘云,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进京。”
语气冲冲的,容若和阿灵阿自知理亏,还是乖巧点头。
两个人回来山上,和师祖、大喇嘛、石溪道人等等人一一说起,都知道不能再瞒着小阿哥了,需要和他说明白,然后就有师祖和大喇嘛,找到在梅花树下偷懒打盹的小阿哥。
“京城的皇上要接保康回京,接保康的人已经到了五台山,就是保康的二伯和三舅舅。”
“现在天冷,暂时不动身。估摸着,等到二月份天气好就要走了。”
“宫里的住处、哈哈珠子,都给保康收拾好了,保康其他的老师们也都准备好了。”
“石溪道人若是愿意,可以跟着进京,还做保康的老师。鸿德格和潘云……也可以跟着进京。”
“……”
“……”
保康呆呆地听着,就是没有听到那句“师祖和保康一起进京”。
可不是要焉巴了?
满以为可以等到四岁多再回京,结果四岁生辰都要在京城过了。
满以为他会在五台山做一个快乐小和尚,一直到老,可他居然还要回京,是真的要回京,不是嘴巴说一说,而是必须回京了。
保康情绪低落,焉巴巴地趴在梅花树下,不吱声,也没哭,也没闹。
看到师祖和大喇嘛看着他的小模样,顿时心疼。
师祖抱起来小胖娃娃哄着道:“保康是勇敢的保康,对不对?宫里有保康的阿玛、额涅,玛麽、乌库玛麽。还有保康的兄弟们,京城里有保康的亲人,伯伯叔叔、舅舅姨姨、堂兄弟、表兄弟、姨兄弟……”
“保康需要和他们见一见。”
保康还是不吱声。
大喇嘛赶紧跟上:“阿哥,你师祖说得对。我们阿哥是孝顺孩子,该回去见一见长辈不是?他们都疼阿哥,真的,我们阿哥这么好,谁见了不稀罕?”
保康还是不吱声。
人在师祖的怀里,却是没有往日的活泼劲儿,无精打采的一动不动。
师祖心里一叹,轻轻拍拍小徒孙的后背,说道:“师祖送保康,进京,好不好?”
保康:“……”
大喇嘛:“……”
然而师祖说的是真的,师祖自从小徒孙问他“会不会一起回京”,就一直在思考,一直没有结果,此刻眼见小徒孙没了精神气的模样,瞬间什么顾虑都没了。
“师祖陪着保康。保康不怕。等保康长大了想回来,或者等保康想念师祖了,就回来五台山。只是回京,不是一辈子呆在京城。师祖和保康保证。”
“只是师祖当年曾有誓言,不宜踏进京城。师祖送保康到京城正阳门,我们保康啊,从正阳门大大方方地回京。”
保康再也忍不住。
“师祖……师祖……”保康哭啊,哇哇大哭,哭得那个伤心。
保康想和师祖说,他不想回京,他只想和师祖呆在五台山,自己快快乐乐地长大,师祖快快乐乐地变老。
保康还想和师祖说,他不希望师祖进京,京城太乱,规矩又多,师祖进京一定没有在五台山快乐。
保康还想和师祖说,他舍不得和师祖分开,他不想和师祖分开,哪怕只是几年。
可是他都说不出来,京城有他的皇后妈妈,还有为了他付出许多的舅舅一家人,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回去看一看。
保康心里的无名怒火升腾,在师祖的怀里嚎啕大哭,越哭越难过,最后哭到不停打嗝,嗓子发哑,眼睛红肿鼻子红肿,眼泪鼻涕一脸……累到了极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师祖给小徒孙擦擦脸上的眼泪鼻涕,又拿着冰块包仔细地给他冷敷眼睛,就这样抱着他睡。
大喇嘛从震惊中醒来,动动麻得毫无知觉的腿脚,看着师祖不说话。
大喇嘛等着师祖忙乎完,和师祖一起守着小阿哥熟睡,一起出来小阿哥的院子,再也忍不住。
“大师——真要送阿哥进京?”大喇嘛直接问出来。
“送。”师祖决心已下,一言九鼎。
大喇嘛的心里震惊的无以复加,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可是——可是——”
可是大喇嘛想说很多很多理由,可是他一条也说不出来。
“大喇嘛放心。”师祖如是说。
大喇嘛:“……”简直惊呆。
压根没想到师祖会送阿哥回京,大喇嘛受刺激过大,直接唉声叹气:“大师啊,不是大喇嘛不放心。如果可以,大喇嘛也想送阿哥回京。可是……真没问题吗?”
师祖笑得一派云淡风轻:“既已心动,必有行动。”
“从保康上山,就跟着贫僧。这般直刺刺地送回去,贫僧不舍得。阿弥陀佛。”
大喇嘛看着师祖平和的面色,和平时一样,却又不一样。
好似想通了什么一直纠缠他多年的心结,忽然间想通卸下沉重的负担,大喇嘛一瞬间眼泪冒出来。
寒冬的季节,山上到处白雪皑皑,百花枯败还有腊梅和水仙,万物消声还有觅食的小鸟儿蹲在窗台上特意留出来的冻柿子用食……这是一个看似白茫茫的萧条,却蕴藏无限生机的季节。
衬托的冰冷白雪也变得欢乐喜庆,衬托的几个孩子自己做的雪人好像活了一样。
师祖静静地站着,身上也好似焕发了一种勃勃生机。
大喇嘛抹去脸上的泪水,没有再阻止,还笑了出来,笑得跟一个小孩子一样:“大师做了决定,大喇嘛自是欢喜。大喇嘛这就去安排安排,护送大师和小阿哥进京,再护送大师回来。”
“阿弥陀佛,劳烦大喇嘛。”
“不劳烦。不劳烦。大喇嘛很高兴,很高兴……”
大喇嘛是真的非常、非常、非常……高兴,师祖可以想通,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这是大喜事,大喜事。
菩萨顶上敲起大钟鼓,咚——咚——咚——一声、两声、三声……九声,钟声古朴恢弘、肃穆雄浑,又空灵遥远、神圣绵长……好似从你的心里发出来,又好似从天边传进耳朵里,震撼灵魂,澄心净性。
菩萨顶上的僧人齐聚,五台山上的方丈住持纷纷上菩萨顶,大喇嘛领着他们,连夜商议事情。
第二天,保康长长的一觉醒来,迷迷糊糊地洗漱穿衣,跟着师兄弟们打拳,沐浴换衣服用早膳,吃着吃着,反应过来了,人呆呆的,手里的小包子掉在面前的豆汁碗里也没发觉。
平时精灵调皮的大眼睛一动不动,整个人好似困在好梦中不舍得醒来一样。
奶嬷嬷们一边抹眼泪一边哄着:“阿哥,用早膳。乖啊。要下个月那,还有半个月在山上。”
赵昌等宫人也都哄着:“阿哥,还有半个月那,阿哥和山上的人好好耍。”
“阿哥看看山上有哪些物事,阿哥要带走?”
“阿哥还要去山下看看,去学院看看。和小伙伴道个别,好不好?”
“……”
“……”
还有半个月那……保康只听到这么一句,黑黝黝的眼珠子动了动,呆呆地低头看看自己的豆汁碗,开始继续用饭。
马上到早课时间了,迟到了师祖又要用木鱼敲他脑袋。保康鼓着腮帮子吃完他的早膳,两手攥住袈裟的大摆,迈开腿就朝禅房跑。
“师祖,保康来了。”保康踏着时间点翻过禅房的大门槛,对着师祖笑得一脸阳光般的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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