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司言的伤已然痊愈。
这一天,幽蝶谷下了一场小雪,天气格外寒凉。
苏子衿站在院子里的梨花树下,美人如画,而她的神色,却是有了一丝恍惚之意。
在幽蝶谷度过的半个多月,大抵是苏子衿生平最为安稳的时候,她就好像是普通人家的姑娘,那些仇和怨,不期然的便渐渐淡忘远去。
只是,无论多么安详,也终归是要离开的。
白杨自屋内走了过来,见苏子衿如此模样,不禁问道:“长安姑娘可是有心事?”
“并不是什么心事。”苏子衿转身,微微笑了笑:“只是这些时日的叨唠,想来长安与哥哥也是该离去了。”
“长安姑娘?”白杨闻言,不由有些慌神:“你们并没有唠叨我们,我……我和我娘都很开心家里添了两个人……”
苏子衿闻言,不由缓缓攒出一个笑来,她神色不变,只轻声道:“长安很感激白大娘和白杨大哥。”
白杨见苏子衿这么说,不由连忙摆手:“长安姑娘严重了,长安姑娘……是个极好的女子……真的很好。先前姑娘不过照顾了婉婉几日,那孩子便开朗了起来,七娘也是极为感激姑娘。”
白杨的话,有些颠三倒四,但苏子衿知道,他其实是不希望自己离开。这青年每每见她,总是面含羞怯,眸光明亮,若是说她看不出他的情意,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心中思绪起来,苏子衿便敛了几分笑意,从容道:“白杨大哥是个好人,将来总会遇到最合适的姑娘。”
苏子衿这话,大抵便是在委婉的暗示了。
只是,白杨的性子很是耿直、热情。
于是,他微微抬眼,眸光闪烁着别样的光芒,咬牙道:“我心悦长安姑娘,若是长安姑娘不嫌弃的话,可以……留下来。”
白杨的直率,让苏子衿不由有些叹息,只是,她还没来的及回答,一道清冷冷的嗓音便传了口来。
他说:“她不会留下来!”
苏子衿微微看去,只见司言神色极冷,眉眼有股浓浓的戾气隐约浮现,便是这天气如何寒凉,也不及他此时的冷厉清寒。
“长言大哥?”白杨有些愣住,心下以为司言是因为苏子衿曾经受到‘未婚夫’的伤害,所以不太愿意自己与她的事情。
于是,他想也没想,便一鼓作气道:“长言大哥,我知道长安姑娘以前所托非人,但是我……我绝对不会对不起长安姑娘的,我是真心……真心欢喜长安姑娘!”
白杨本以为自己的话会给司言一颗定心丸,却不想,他的话一落地,司言的眸色便愈发沉了几分,他盯着白杨,眼底有杀意掠过:“我说过,她不会留下来。”
这样的司言,是白杨所没有见过的,他虽然知道司言为人清冷漠然,但却不曾见过他这般杀气腾腾,戾气满满的模样。
一时间,白杨不由往后退了两步,他脸色微微泛白,心下却是升起了一股子惧意,脑中混沌一片,不知所措。
“哥哥。”苏子衿见此,不由伸手攥住司言的衣袖。
司言偏头看去,只见苏子衿依旧言笑晏晏的样子,眸底无比平静。
不待司言反应,苏子衿便缓缓道:“白杨大哥的心意,长安很是明白,你是个好人,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可唯独却不是长安心悦之人。”
苏子衿的话,已然是明白的再不能明白了。白杨脸色有些苍白,下意识便问道:“那姑娘可有心悦之人?”
“有。”苏子衿笑起来,眉眼温软:“长安的心上人,在很久很久之前,便已然出现了。”
有那么一刹那,白杨和司言的脸色变得极为相似。
谁也不知道,苏子衿说的那个心上人,究竟是谁?她们之间,如何相识,如何纠缠?
一想到这里,司言心下便有些堵的慌,他抿起薄唇,脸色亦是冷的仿若可以滴下水来。
“收拾东西。”敛下心中的那抹情绪,司言面无表情道:“离开。”
“好。”苏子衿微微颔首,神色从容自若。
白杨立即便道:“长安姑娘,小船……”
白杨正打算说什么,却不料,司言打断了他即将说出口的话。
他冷漠道:“我们的人已然来了。”
早在昨日,他便放了信号,将孤鹜等人招了过来,想来这时候也差不多该到了。
他们的人?白杨微微愣住,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苏子衿淡淡一笑,眸光温柔:“白杨大哥,多谢你和白大娘的救命之恩,长安无以为报,只能铭记于心。若是他日大哥和大娘有难,可以拿着这玉佩来锦都找长安。”
说着,苏子衿自袖中取出一块小巧的玉佩,递到白杨的面前。
白杨低头看去,只见那玉佩呈淡色,周边纹麟,玉佩的正面镌刻着战王府三个字,背面则是小字的郡主刻在上头。
郡主?白杨眸光一滞,他虽生长于幽蝶谷,但至少也知晓郡主和王府意味着什么。只是,他到底没有想到,眼前这风华无限、秀外慧中的温婉女子,竟是一国郡主
难怪娘总说,长安姑娘是个不凡之人,原来如此。
瞧着白杨有些震惊的样子,苏子衿便轻声笑道:“长安并不是刻意欺骗,只是那时情况不允许,若是长安的踪迹泄露了,唯恐生变,望白杨大哥莫要介怀。”
见苏子衿和白杨有些磨磨唧唧的说着话,司言心底有些不悦起来,可到底他们就要走了,他也只好耐着性子在一旁等着。
“长安……不对,是姑娘,姑娘真名可是虚假的吗?”白杨有些失魂落魄的盯着苏子衿,心下说不出什么滋味。
“长安是我的封号。”苏子衿弯起眉眼,璀璨一笑:“大约寄予了一世长安的祈愿罢,所以白杨大哥便唤长安就好。”
白杨虽知道郡主是个什么含义,但他自小在幽蝶谷长大,自是对那些个尊卑礼教不是很上心,故而,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是没有任何畏惧、甚至疏离的样子。
“长安姑娘!”这时,白大娘风风火火的的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湖边有一艘大船,好像是来找你们的!”
“走罢。”司言冷冷道。
苏子衿点头,随即看向白大娘,笑道:“大娘,长安要离开了,多谢大娘这些时日的照顾,长安感激不尽。”
苏子衿的话,让白大娘不由红了眼眶,她上前一把拥住苏子衿,神色却显得异常平静:“长安姑娘,大娘不懂外边儿的世界是个什么模样,只是,姑娘若是想要回来,大娘这里随时为你敞开大门。”
白大娘没有女儿,自是对这个美而温柔的小女子很是喜欢。即便在一开始,她就知道这女子不会是等闲之辈,可到底这并不影响她对她的感情。
“多谢大娘。”苏子衿反手抱了抱这个善良至极的人,心下极为动容。
……
……
很快的,苏子衿便和司言一块儿抵达了湖边,湖上停着一艘极大的画舫,精致奢华,岸上还齐排排的站着一众暗卫,看起来场面十分壮观。
彼时孤鹜和落风已然在此等候多时,一见到苏子衿和司言过来,两人的脸色便徒然有些喜上眉梢,心中的一块石头也随之落下,虽然心中有些诧异,但更多的是寻回的喜悦之情。
只见司言和苏子衿两人皆是穿的极为朴素,可眉眼风华,都是无可比拟,即便朴素,也依旧贵气十足,气质灼灼。
他们的身侧,跟着一个青年和一个中年妇人,看起来都是良善温和之辈。
小雪开始一点点下了起来,周边围着无数的村民,他们就像是在看皇帝御驾一般,几乎每个人都兴奋十足,评头论足,大抵是生平都一次看到这般的奢华与景象。
“伞。”司言微微凝眉,看了眼落风。
落风心下有些奇怪,但还是毫不迟疑,低头拱手道:“是,爷。”
说着,落风很快飞身而起,入了大轮船里取伞。
看着司言如此高高在上的模样,白杨一下子便愣住了。如果说,长安姑娘的身份是郡主,那么长安大哥又是谁?他会是长安姑娘的亲兄长……还是心上人?
就在白杨思索之际,落风已然拿着拿着伞飞身而来,他的动作极快,快到不过眨眼的功夫,看的周围所有人都不由惊呼起来。
“爷。”落风双手捧上,神色极为恭敬。
司言接过那把伞,随即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微动,便优雅的将伞开了起来。
只是,与此同时,他却是做了一件所有暗卫都不由悚然的瞪大眼睛的事情。
司言将伞撑开后,便立即走近了几步苏子衿,胳臂一移,就将伞置在了苏子衿的头顶之上。
“爷……?”落风忍不住张了张嘴,整个人已然风中凌乱。
他本来还奇怪,爷怎么就突然需要一把伞了,毕竟这雪实在有些小,小到即便站在雪中半天也不可能被落满身上。更何况,爷自来就不那么矜贵,便是大雪,也不曾见他撑伞的。
谁也没想到,爷让他拿伞,竟是为了苏子衿……这也太小心翼翼了罢?
司言不知落风心中所想,听他忽然唤自己,便掀起眼皮子,面无表情道:“何事?”
在这幽蝶谷的时日,苏子衿和司言也算是相互扶持下来的,故而他做这些事情时候,心下倒是什么也没有去想。
“没。”咽下即将脱口的问题,落风不着痕迹的看了眼苏子衿。
只是,苏子衿的神色极为自然,自然到对司言的撑伞习以为常……意识到这一点,落风心下咯噔一声,看来爷和苏子衿……果然有一腿?
司言凉凉的看了眼落风,看的落风有些背脊生寒后,他才侧身,看向白大娘,郑重道:“多谢救命之恩。”
对于司言的反应,白大娘实在有些吃惊,毕竟相处这么久来,司言一直都是极为冷漠的,几乎平常不会主动说话,只偶尔与苏子衿一起时,才会说两句话,如今这突如其来的一个感激之言,听得白大娘简直有些难以置信。
愣了愣,白大娘才笑起来,摆手道:“不妨事的,你们兄妹两,也是给我们母子帮衬了许多。”
司言在伤势好的差不多时,便在苏子衿的劝服下,为白家把将近大半年需要的柴火劈了,这件事,一度震惊了白杨和白大娘,毕竟这效率实在太快,而司言本人又几乎纤尘不染,就像是施了魔法一样,实在惊奇。
兄妹?落风一脸莫名,他下意识便看了眼孤鹜,见孤鹜也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般,一群人对于司言与苏子衿‘兄妹’的身份从何而来,皆是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显然,白杨亦是察觉到了这群人的不对之处,心下便更加怀疑了几分,看来这司言与苏子衿……果然不是亲兄妹。
“我们不是兄妹。”就在这时,司言忽然说道:“那时情势所逼,抱歉。”
说这话的时候,司言脸色如此,依旧面无表情,可不知为何,孤鹜和落风还是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挑衅的意味,他盯着那个青年,眉眼清冷十足。
白杨心下不由混乱起来,他看了眼苏子衿,见苏子衿没有反驳的样子,不由脸色更差了几分。
看来,长安姑娘的心上人,果然是长言……不,是这个人。
他一直记得,她对司言照顾非常,那时他只当做是亲兄妹,便没有深思,可如今既然不是亲兄妹……便是因为有其他感情羁绊的缘故了。
“没事没事。”白大娘摆了摆手,倒不是很介怀。
司言点了点头,于是便领着苏子衿,很快上了画舫。
画舫微微晃动,很快的,开始动了起来。
瞧着那两人渐渐消失的身影,白杨心下有些难受,他对长安姑娘,是真的极为欢喜的,可却没有料到,最后是这样的结果。
“傻小子。”白大娘拍了拍白杨的肩膀,叹了口气道:“你与长安本就不合适,先前娘劝过你,你却不听。”
先前她便察觉到儿子的心情,所以她及时的同他说过,只是,显然这傻小子并不以为意,他一心只认为自己能够做到,却是没有发现,分明长安看他的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便是言语之间,也尽是疏离淡漠。
白杨听着,却没有说话,手中捏紧了苏子衿留给他的玉佩,心思一时间便恍惚起来。
依稀可以回想起,那女子言笑晏晏,温软弯眉,容颜艳丽如春,那般的叫人心动。
……
……
画舫越是离开幽蝶谷,天气便越发冷了起来。
苏子衿坐在画舫里头,她面前摆着水果糕点,船内有暖炉取暖,司言就坐在她的对面,两人倒是一时没有说话。
苏子衿靠在窗边,眸光落在窗外的纷纷纷纷小雪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神色有些恍惚。
司言盯着苏子衿,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苏子衿每每这幅样子,就好像离他很远一般,这样的意识,让他心下有些不愉。
就在司言想的入神之际,苏子衿忽然偏过头,她盯着他,似乎没有很惊讶的样子,只缓缓攒出一个笑来:“世子为何如此盯着子衿?”
微微一愣,司言抿唇,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为何盯着苏子衿,这个问题便是他自己也回答不出来,又如何去回答苏子衿?
就在司言沉默之际,苏子衿已然再度开口,她说:“世子可还记得,先前子衿说过,至此,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世子只需记得,应许子衿的条件便好,等到时机到来,子衿自会找寻世子兑现承诺。”
苏子衿面容艳绝依旧,笑容浅淡生辉,可即便是这样,司言还是看到了一丝孤冷之意,她看着他,眼底没有一丝感情。
心中微微有些抽疼,司言想要捂住自己胸口,可一时间却像是僵住了一样,有股无名的恼意渐渐升起。
他垂下眸子,面色冷淡,道了一声:“好。”
见司言应声,苏子衿只微微笑了笑,看起来依旧温软,却莫名有种残忍。
她心中自然知道,司言对她起了一丝不同的情意,她不是一个懵懂不知情爱的小姑娘,便是再怎么迟钝,也隐约察觉了司言对她的好。
然而,司言的感情,不是她能够承受的起。在这半个多月中,司言与她经历了许多事情,有惊险、有平淡,他三番两次救了她,期间也算是对她颇有照顾,所以,她不想误了他。
她与司言,只能存在利益关系,其余的,她不想,也不愿多有纠葛,只要她得到自己要的东西,从此往后,她便只是司言生命中的过客,仿若不曾驻足的存在。
所以啊,最好的方法,大约便是将这些忽然生出的情丝,一刀斩断。
先前种种,便只当浮梦一场罢。
……
……
一直到下了画舫,苏子衿与司言都没有再说话,他们两人开始处在某个冰点之上,苏子衿依旧笑容浅浅,司言的面色却比往日里更冷了几分。
岸上,以青书为首的一群人正在候着苏子衿,因为接到孤鹜传去的消息,他们便率先守在这儿,以防万一。
一见到苏子衿,青书等人便齐齐上前,单膝跪地,抱拳道:“恭迎主子!”
“什么时候,你们花样也这样多了?”苏子衿微微一笑,从容道:“都起来罢。”
“是,主子。”青书起身,可眼眶却是微微有些泛红。
苏子衿没有嘲笑,只是淡淡凝眸,心下知道,他们是怕她再像三年前那般……九死一生。
“主子,马车已然备好。”青书敛了情绪,便道:“里头有替换的衣物,请主子移步。”
苏子衿点了点头,随即看向司言,缓缓一笑:“子衿在此便与世子分道扬镳了,望世子一路顺遂平安。”
司言盯着苏子衿,眼前的女子笑颜如花,她就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一般,暗道里温暖、地宫中的暧昧,一切的一切,仿若只是镜花水月,只是他的一场荒唐大梦。
而她,表现的这样从容,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瞬间便打回了原型,他是长宁王世子司言,而她是长安郡主苏子衿。
是了,原本他们两人,便不是一派的,他只是与她达成协议,如今麒麟血到手、赤炎曼陀罗到手,他要的都得到了,又有什么不满意?
垂下眸子,司言掩住眼底的幽深,只漠然道:“郡主一路顺遂。”
说着,司言便身姿一动,径直的便越过了苏子衿,转而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
落风和孤鹜跟在司言的后头,两人皆是不明所以,又心下惶恐。
爷这模样……实在叫人不安,莫不是与长安郡主恼了矛盾?
苏子衿见此,只含笑着转身,她在青书的搀扶下,不紧不慢的踏上了自己的马车,神色之间,没有丝毫不愉与眷恋。
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在意他人,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与之纠缠,她想,一切,就当虚梦一场罢。
梦醒,也该忘记一切了。
马车骨碌碌的转动起来,不到片刻功夫,苏子衿便换下那一身的布,重新穿上雪缎长裙。
系上狐皮大氅,她眉眼温雅高贵,唇边漫起淡淡笑意:“王府那头,可是派人通报了?”
“回主子,已然在第一时间便知会了。”青书道:“想来如今王爷和王妃都收到了消息。”
苏子衿闻言,便点了点头,随即她低声问道:“近日锦都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她的话音一落,青书手下的缰绳便不由顿了顿,好长时间,他都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是那样的消息,他着实不愿主子知道。
见青书好半晌没有说话,苏子衿便笑道:“莫不是与我有关?”
“主子……”马车外,青书面色有些沉,一时间不知如何去告知苏子衿。
“说罢。”苏子衿轻声一笑,从容道:“左右现下知道,还能够想想对策,不是么?”
“主子,陛下十日前下了圣旨。”青书语气有些沉重,道:“将主子许给了七皇子!”
一想到这件事,青书便有些气恼。他一直在祁山这带搜寻苏子衿的下落,故而对锦都的事情,全然不知,只是,不久前收到青烟的飞鸽传书,他简直是要崩溃。
“哦?”苏子衿挑眉,神色倒是有些诧异。按理说,昭帝不可能如此快的下了决定,毕竟她与司言,还有些‘生死不明’,可按着青书所说,十日前……这也就意味着,昭帝并不是自己愿意下的旨意,而是……有人威逼?
能够威逼昭帝的人,苏子衿心下一思索,便笑了起来:“陶皇后可是利用了民心来迫使陛下下了旨意?”
听到苏子衿的话,青书不由瞳眸微缩。即便跟着主子多年,他还是不由得佩服着主子,就这件事来说,主子没在锦都,竟是能够将事情猜的七七八八,着实令人惊讶。
只一点,青书有些不解,为何主子的语气,全然没有不悦的样子?
“不错。”没有多想什么,青书便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苏子衿。
苏子衿闻言,好半晌,她才幽幽一笑,眸色浅淡:“看来陶皇后是孤注一掷了。”
利用民心,最是容易让昭帝起反感之意,自古帝王,无不忌讳被逼,这陶皇后实在聪明又愚蠢。聪明在于,逼迫昭帝的手法狠辣果决,是最佳、最有效、也是最猝不及防的手段。而这同样的,也是他的愚蠢所在,她自以为掩人耳目,将罪责栽赃到懿贵妃的头上,实际上却是一眼便被昭帝看了清楚,毕竟这件事,最是得益的只是司卫。
想来,陶皇后还是不了解朝堂的局势,她的手段只能用在后宅之内,否则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以至于,加速了昭帝想让陶家被取而代之的想法。
陶家,看来很快就要被连根拔起,寸草不生了。
见苏子衿沉默下来,青书以为苏子衿因为此事而心绪不佳,于是便劝慰道:“主子,王爷和王妃那边,已然在忙着为主子周旋了。”
“婚期定了何时?”这时,苏子衿却忽然笑了笑,她言语之间,丝毫没有不愉之色,好似对这桩婚事无所谓一般,听得青书有些胆战心惊。
“主子莫不是……”青书瞪大眼睛,迟疑道:“莫不是打算顺应这门婚事?”
话一出口,青书便又觉得不甚可能,毕竟司卫那人……着实太过上不了台面,便是整个锦都,能勉强配得上他们主子的,也就是长宁王世子司言了。
一想到司言,青书的思绪便飘了起来,他忽然想起,方才主子与司言之间,分明有不一样的气氛……主子可能是在这次的经历上,与长宁王世子互生情愫?
就在青书胡思乱想之际,苏子衿淡淡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只听她笑道:“陶皇后所作的,不过是我的助力罢了。既然这是上天的旨意,何不妨顺应一次天意?”
百花仙子与司禄星君么?
倒是有些意思啊
然而,苏子衿这话一落地,青书便不由道:“主子,可那七皇子……”
“婚期定在何时?”这时候,苏子衿微凉的声音打断了青书的话,她语气依旧淡淡,却含着不容置疑的尊贵。
青书心下一惊,深知苏子衿的语气显然表明了她的不悦,于是便立即恭敬回到道:“回主子的话,定在了十二月初七。”
因为那不能超过十八岁的预言,于是在民众的压迫下,婚期很快便定了下来,几乎有些仓促,就定在下个月的初七。
“还有十七日。”苏子衿微微扬唇,陶皇后这唯恐生变的样子,倒是显得有些急切。
只是,无论是十七日、二十七日还是五十七日,只要赶在次年的三月初九前,一切都是无妨。
敛下眸子,苏子衿偏头看向窗外,她素手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深觉冬季来临。
……
……
与此同时,司言神色冷清的坐在马车内。
“爷,是先回王府还是……去宫里?”马车外,落风小心翼翼问道。
司言冷冷看了眼马车的帘帐,隐约可以看见外头驾车的落风,便冰寒开口:“去皇宫做什么?”
司言的语气,极为冷沉,与从前的每一次,几乎都不太一样,这一次,显然隐隐含着不悦之意。
落风闻言便立即噤声,心下想要告诉他苏子衿与七皇子大婚的事情,又一时间不敢吱声了。
他看了眼孤鹜,见孤鹜也是一副为难的样子,两人不由同时犯愁起来。
若是说先前他们还对爷与苏子衿之间的关系有些不敢相信,现在便是十足十的认定了。爷这模样,俨然便是一副与情人闹了别扭,所以将气‘撒’在他们无辜的人身上的架势啊
这件事,实在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就在孤鹜和落风有些迟疑的时候,就听司言低到可以结冰的声音传来。
他说:“锦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落风和孤鹜的心皆是‘咯噔’一声,两人脸色白了几分,现下他们大抵是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无论如何,都得说。
落风看了眼孤鹜,心下想要让孤鹜来说,可孤鹜亦是有些怵得慌,下意识的便低下头去。
就在这时,司言薄唇微抿,吐出两个字:“落风。”
“爷,是……是这样的,”落风心下一跳,便咬了咬牙,一鼓作气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一时间,空气冷沉下来,那寒凉的气氛,几乎可以冻住整个马车,四下除了落雪和马车的声音,徒然变得极为寂静。
孤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同情的眼神便落到了落风的脸上。
爷这样子,显然是不悦到了极致啊
然而,就在孤鹜和落风岌岌自危的时候,司言忽然语气莫辨道:“你们管得事情太宽了。”
说着,他修长的手执起矮桌上的杯盏,微微抿了口茶水后,神色清冷至极:“既然如此闲,连男女婚嫁的事情都要操心一二,不妨便去幽冥干点正事。”
落风和孤鹜闻言,不由心下滴血。爷,我们还不是操心你吗?你这样懵懂不知所爱,是很容易失去真爱的啊
半晌,落风和孤鹜才应了一声,神色委屈而无奈:“是,爷。”
马车内,司言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掩下一片阴影,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盯着杯中打着旋儿的茶叶,一时间神色漠然。
……
……
苏子衿回到战王府的时候,已然是次日的傍晚,彼时锦都的雪堪堪停了下来。
她自后门入内,悄无声息。
一瞧见苏子衿回来,一家子都像是舒了一口气那般,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悦之情。
尤其是战王妃,她看着苏子衿,忍不住的便红了眼眶,即便在苏子衿失踪的这段时间也强忍着不曾落泪的她,终究还是哭了出来。
苏子衿心下一疼,便上前抱住了战王妃,她轻声说道:“爹、娘,子衿回来了。”
一时间,众人皆是顿住了。尤其是战王爷和战王妃,两个人皆是呈现震惊状态。
苏子衿从没有唤过他们爹娘这样亲昵的称呼,从来都是父亲、母亲的喊着,无比的冷情,又无比的疏离。可如今,她竟是这样亲昵的唤着他们,实在让人心中激动。
“子衿,”一听到苏子衿唤她娘,战王妃便哭的更厉害了:“子衿,你瘦了。”
大抵每个做父母的,若是长时间没有见到自己的孩子,最先关注的,永远是她胖了或者瘦了。
因为胖瘦,不止在于身形的变化,还在于他们能够从此处最直观的看出,她是否吃了许多的苦头。
“娘也是瘦了。”苏子衿微微一笑,她虽看着很是镇静,可心中,到底有几分动容之意。
在幽蝶谷的这段时间,她确实想通了许多事情,尤其李大夫说她只剩下几年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等到她入了土,化作尘埃,她的父亲双亲,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在世的时候,若是连一句‘爹娘’都叫不出来,她若是不在了,他们会有多么遗憾呢?
这世间,最是伤情的,大抵便是天人永隔,而更为伤情的,也许是在那之前,没有将心中的感怀与爱意表达出来。
一时间,战王妃哭成了泪人,便是战王爷也有些伤怀,经过这次苏子衿的失踪,他其实也是想明白了很多。
子衿是他们的孩子,他的女儿,这一点毋庸置疑,便是不去验证,他也相信,这是血脉的相连。
尤其是在‘百花仙子与司禄星君’的故事爆发出来后,他猛地便感到心寒无比,从前他坚守国家,妻子在战场上生子才导致苏子衿流离多年,不想单单一个故事,甚至没有证据,这些人便挥刀向他们战王府,什么英雄人物、家国情怀,都抵不过人心的自私
“妹妹。”苏宁捏了捏拳头,有些犹犹豫豫齿道:“你的婚事……”
苏子衿自然知道苏宁要说什么,于是松开抱着战王妃的手,偏头笑道:“二哥要说的,子衿已然知道。”
她的神色极为从容,从容到看不出一丝的不愿意,可这样的苏子衿,让苏家人愈发的心疼了几分。
“子衿,我们这几日便收拾东西。”战王爷沉声道:“我已经决定了,辞官离开锦都,这些尔虞我诈,都算了罢。”
功名利禄,本就是身外之物,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去哪里都是无妨。
听到战王爷的话,苏子衿不由眸光微微一动。
她不是不知道战王爷的话意味着什么,而是太清楚他的决定所要承担的后果。且不说昭帝会不会同意,便是这锦都的百姓……既然他们都能够迫的昭帝下了旨意,便决计不可能放任他们离开。
“我赞成爹的意思。”苏墨冷笑一声,坚定道:“妹妹的终身幸福,谁也不能够当作筹码!”
“我也赞成。”苏宁咬牙切齿:“这些人,以为咱们苏家人会迫于皇威吗?”
“子衿,咱们离开罢。”战王妃也点头道:“左右咱们可以去蜀郡找你外祖父。”
对于一家人的认真,说不感动是假的。可苏子衿没有的选择,她垂下眸子,缓缓攒出一个笑来,神色依旧从容高雅。
她道:“子衿愿意嫁给七皇子,望爹娘、二位哥哥成全。”
有一瞬间,室内安静下来,苏家几个人都齐齐看着苏子衿,他们难以置信,可又有些懊恼气愤。
“子衿,那是你的终身大事啊!”战王爷上前一步,语气却是软了下来,他像是在哄小女孩一般,低声道:“你若是想要什么,爹都帮你得到,只要你别拿自己的婚姻做筹码,一切的一切,爹都应允了。”
他想,便是她要这大景的天,他也一定会给她弄到手,只要她安然无恙,顺遂康健。
苏子衿有些愣住,她以为,这个父亲应当最在意的是江山,毕竟他守了这些年,若是因为她便成了乱臣贼子,岂不是毁了一世的清誉?
“爹爹大抵是误会了。”大氅下细嫩的五指微微拢起,苏子衿敛下心头的那抹情绪,笑的璀璨夺目:“我对七皇子,心中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