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之上,一对璧人相对而立,有情意翻涌而出。
两人皆是身着绯红色的广袖华服,一凤一凰,鸾凤和鸣,着实养眼十足。
气氛一瞬间变得很是和谐,大概是司言的耿直性情让众人心中受用,一时间就连战王爷和苏墨、苏宁也笑了起来。
苏宁折扇一开,便掩住脸,低声戏谑道:“妹妹这模样,大抵是害羞了!”
苏子衿素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如今她这一副略显不自然的神色,明显就是羞窘难挡,倒是有些难得一见。
一旁容嬷嬷瞧着,心下更是欢喜不已,像苏子衿这般聪慧而谋略极佳的女子,并不是随意什么人能够撩拨的动的,如今司言能够令她羞窘,便是意味着苏子衿对司言亦是有些情意。
女子的情意,大都是绵延一些,不像风雨雷电,转瞬即逝。
司言听到苏宁的话,凤眸中的幽深愈发深邃了几分,瞧着苏子衿面上更是有些滚烫不已。
敛下一丝羞意,苏子衿从容一笑,回道:“二哥这般打趣我,想来等到芳菲嫁进府中,我可也不能轻易放过她才是。”
自那日沈芳菲与苏宁在三皇子府邸共患难后,两人的感情也算是有些眉目了,尤其是在战王妃察觉后,更是时常邀请沈芳菲来府中小坐,左右是在为苏宁制造机会的意思。
苏宁一听,不由失笑:“好妹妹,都是二哥的错,二哥该打!”
“不过,”说着,苏宁看了眼司言,便意味深长的笑起来:“今儿个你未婚夫婿在这儿,可莫要让他以为你是个连兄嫂都要调侃的人才是。”
苏宁的话一出,司言便缓缓走到苏子衿的旁边,眉头都不皱一下,只一本正经的抿唇,清冷冷道:“这叫真性情。”
言下之意,便是在说苏子衿是真性情了,大抵在司言的眼中,无论苏子衿怎么个模样,都是惹人怜爱的。
苏宁一听,故作嫌弃的看了眼苏子衿和司言,脸上的笑容倒是愈发盛了几分。便是战王爷和苏墨瞧着,也深觉司言的话极有道理。
“没脸没皮,芳菲可还没答应做你媳妇儿呢,你这就开始要子衿唤嫂子了?”这时候,战王妃笑骂一声,只又道:“今儿个你妹妹定亲,省的搭理你这皮猴儿。”
说着,战王妃示意婢女端了茶水过来,笑着看向容嬷嬷,道:“嬷嬷且坐罢。”
容嬷嬷也不推辞,这一次倒是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
苏子衿见此,便也招呼了司言坐下。
原本苏子衿当是该站着等定亲仪式结束的,不料司言却是也不说什么,便下意识的将苏子衿拉到身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苏子衿不由一愣,随即低声笑道:“司言,按规矩,我是不能坐的。”
无论大景怎样开放,也是男尊女卑的国家,故而素来定亲仪式,便是不允许女方坐下的。
“那是别人的规矩,”司言闻言,不禁凝眉,面无表情道:“我的规矩便是你不能受累。”
不论苏子衿的身子骨是不是不好,终归在司言看来,需要捧在掌心的。
容嬷嬷一听司言的话,便点头道:“世子爷说的不错,那些个劳什子规矩啊,老奴觉着在咱们这儿是行不通的,王妃觉得呢?”
说着,容嬷嬷看了眼战王妃,笑眯眯的问道。
战王妃看着,自是欢喜无比的,原本司言不说,他们也是决计要让苏子衿坐下的,如今司言这般体贴的说出来,更是令他们深觉不错。
依风华依旧的美艳脸容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来,战王妃道:“嬷嬷的话我是赞同的,司言这般疼惜我们子衿,委实再好不过。”
“不错,”战王爷点头,朗声道:“这小子有我当年风范!”
战王爷的话一落,苏宁和苏墨两兄弟便齐刷刷看向司言,毕竟他们家这个爹可是锦都出了名的妻奴,也不知司言听了那话,会作何反应?
苏子衿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司言,只见司言微微颔首,竟是一句话也没有说,显然便是赞同了战王爷的话了。
看着司言的反应,战王爷脸上的笑容不由愈发深了几分,心中倒是越看司言越觉得顺眼十足,大约全然忘却了,是谁先前对司言白眼相待。
这一头,荆嬷嬷觉得时辰差不多了,便上前提醒道:“王妃,该交换信物了。”
定亲信物,大抵便相当于一纸婚书,基本上有了信物,便也就是等于踏上成婚的一大步了。
战王妃点了点头,便瞧见司言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那玉佩大约巴掌大小,呈玄墨色,色泽极佳,一看便是上好的黑曜石所做。
玉佩上刻着一个‘言’字,四周雕刻着祥云纹麟的图案,看起来贵气而雅致,有种意义非凡的感觉。
在场众人皆是有些震惊,这是长宁王世子的标志,基本上每一个世子都有自己身份的象征玉佩,比如苏墨,他就有一块刻着‘墨’字的玉佩。
而身份的不同,也代表着权力的不同,司言权势滔天,如今他将这玉佩当作信物送与苏子衿……也就意味着,他将所有的权势放在苏子衿的面前,只要她想,便可以收入囊中!
苏子衿自然也明白这玉佩的意义何在,心下一愣,她便微微笑起来,眉眼灼灼而耀眼。
“这是我的。”说着,苏子衿缓缓摊开手。
司言低眸看去,只见苏子衿素白细腻的掌心,有一个同心结置着,而同心结的中间,却镶嵌着一颗红色的、类似于宝石的物什,仔细看去,那物什俨然便是被琥珀凝结了的红豆。
一时间,司言冷峻的脸容仿若初雪消融,温柔而满是愉悦之意,璀璨而熠熠生辉,令人挪不开眼睛。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问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苏子衿要的是一个安稳,司言知道,她最怕背叛与伤害,所以他奉上他的权势,只想让她心安。
而司言要的只是苏子衿的心,所以苏子衿捧上自己的真心,交付与他。
两人的信物,轻重不论,只是在一份彼此情意罢了。
天地悠悠,一时间大堂内,如此寂静,如此的无声欢喜。
……
……
苏子衿和司言的大婚,终究还是定了下来,三月初三,是个极好的日子。
交换完信物,商讨完婚事,等到一切流程都结束了,司言便带着苏子衿,坐上了凤凰撵。
今日天气甚好,一路上司言和苏子衿坐在凤凰撵内,百姓无数。
宫苌和秋水一边沿街发着铜币,一边指挥着周围的秩序,百姓们欢呼雀跃,大抵是近几个月来遇到的最好的事情。
彼时,司言和苏子衿坐在凤凰撵上,这凤凰撵极大,像是一抬没有四壁的轿子,只头顶上方有遮挡的篷子,周边有绯红的轻纱缠绕。
“司言,”苏子衿扬起一抹无奈的笑来,缓缓道:“再盯着我瞧,可要看出花儿来了。”
自上了凤凰撵……或者说,自交换信物的时候开始,司言便时不时的盯着她瞧。司言的眼神,着实有些痴汉的紧,可与此同时,他面色又极为清冷,与寻常时候一般无异,以至于苏子衿想笑又不能笑,毕竟这厮瞧着认真极了,若是公然嘲笑,委实有些不好。
苏子衿的话一出,司言下意识便抿起薄唇,神色淡漠却又意外的透着一股认真劲儿:“花儿没有你好看。”
苏子衿微微一愣,随即脸上的笑容便愈发盛了几分,上上下下打量了司言一番,苏子衿才莞尔一笑,眉眼生辉:“你不也是?”
司言说她好看,那是因为他没有见到他自己的模样。若是论皮相,司言委实是生的极好的,不仅身姿高大,而且面容秀美似仙。
往日里看惯了他穿冷色的衣物,如今乍一看他穿起暖色的,竟是丝毫不觉违和。他人穿着红衣总会有意无意透一股热情似火,可偏生到了司言这儿,清冷依旧,平添一抹风华无限,风雅撩人。
一想到这里,苏子衿便不由感叹,上天给了他一副极好的皮囊和极好的心智,这样的司言,着实有些完美到令人不敢置信。
司言闻言,不由眼底闪过一抹脉脉含情之意,他淡淡开口,反问道:“你觉得我好看?”
“自然。”苏子衿丝毫没有掩饰,不禁心中一动,有玩味之意徒然升起。
下一刻,便瞧见苏子衿微微倾身,贴近了司言几分,她缓缓靠近司言的耳畔,吐气如兰道:“你若是不好看,怎会有如此多的女子趋之若鹜?”
苏子衿的话一落,司言的耳根子便徒然烧了起来。瞧着那微微泛红的耳根,苏子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她原本还想着故意逗一逗这厮,毕竟这厮如此纯情,不想她不过是微微靠近一些,说的只是无关紧要的话,司言也如此害羞的紧,倒是叫她心中愉悦不已。
笑着,苏子衿便打算坐直了身子,不料,下一刻便被司言反手纳入怀中。
“子衿,莫要撩拨我。”只听头顶上传来司言低沉而清冷的声音,他语气宠溺而无奈,有温柔悄然溢出:“你知道的,我对你无可奈何。”
这厮……苏子衿抿起红唇,苍白的脸容顿时红了起来,她挣扎着就要从司言的怀中起身,不料她越是动弹,司言便愈发拥紧了几分。
红唇微微一动,苏子衿便羞窘道:“司言,好多人都瞧着呢!”
这里是沿街,无数的百姓围绕着看,着实有些孟浪。
“子衿,他们看不见的。”司言清冷的嗓音响起,只听他轻声道:“我抱着你,你睡一会儿。”
炙热的大掌抚上她的发梢,苏子衿心中一暖,便大抵知晓了司言的意思。
他大概是……怕她累着罢?
微微一笑,苏子衿低声应了下,反手抱住司言,便不再说话。
瞧着怀中女子安静的睡颜,司言一时间心疼无比,原本抱住苏子衿的时候,其实是因为那一刻的情愫翻涌,可等到他感受到她略微发冷的瘦弱身子时,心中又只剩下怜惜了。
外头,沿街百姓依旧喧闹喜庆,凤凰撵中,却一派温暖。
……
……
与此同时,大景边界城池
白雪皑皑,一望无际的冰原上,有马车缓缓前行。
正是时,风雪渐起,几十辆马车便齐齐朝着不远处的客栈而去,直到抵达客栈门前,才作了停留。
宝马雕车,珠帘之内,有卓越身影隐约出现。
“爷,”外头,有青衣劲装的女子立在马车旁,低声道:“客栈到了。”
马车内,男子广袖微动,淡淡道:“锦都那头,有何消息?”
青衣女子闻言,不由身子一顿,深吸一口气,她才禀报道:“尚且不确定那人是不是……”
“无心。”男子低沉的声音打断了青衣女子的话,邪魅的脸容划过一抹不耐:“给你一个机会。”
“爷,属下知错!”被唤作无心的女子半跪到地上,冷汗涔涔,咬牙道:“锦都传来消息,已然基本确认。”
“还有?”男子掀起珠帘,一袭紫金色的长袍上,有落雪融化。
只见那男子生的极为俊美,面若玉冠,邪魅而惑人。他居高临下的盯着跪在马车旁的女子,褐色瞳眸中有冷意翻涌而出。
“爷,”无心咬唇,眼底有阴冷一闪而过:“算着日子,她今日该是与司言定亲!”
说这话的时候,无心五指紧紧攥成一团,因为用了极大的力气,以至于骨节泛白却仍旧毫不自知。
孟青丝,你怎么就不去死呢?怎么还可以活着!
“定亲?”男子眯起眼睛,俊美的脸容一时间看不出所以。
空气瞬时便安静下来,无心跪在地上,却是不敢动弹。好半晌,男子才微微凝眸,他缓缓下了马车,踱步到无心的跟前。
墨色长靴停了下来,男子伸出手,修长如玉的指腹挑起无心的下颚,勾唇笑了起来。
“爷……”无心瞳孔微微一缩,心中顿时狂乱的跳了起来,望着眼前令人迷醉的脸容,她几乎忘记了呼吸。
然而,下一刻,男子微冷的嗓音响起,打破了她入梦的醉意。
只听他弯眼笑起来,语气冷厉:“你该知道,对她动了心思会是什么下场!”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无心脸色立即便惨白起来。她盯着眼前高大挺拔的身影,一时间嘴里发苦,心中愤恨。
“爷为何执迷于她?”咬着牙,无心不甘心道:“分明她早就是个该死之人,爷为何还要为了她,犯险来大景?连无心都看得出来,这是她的计,为何爷还要……”
“你没有资格提她!”不待无心说完话,男子便眯起眼睛,语气极为冰冷:“若是你再敢对她不敬,下场就不会这样简单!”
随着男子话音一落地,只听‘咔擦’一声,无心下颚处传来钻心的心疼。
她瞪大双眼,恨恨的盯着地面,内心的恨意,森然涌出。
只不过说两句话,他便卸了她的下巴,他对她的惩罚,向来是这般毫不手软……可为何?为何孟青丝就可以?那个贱女人又什么好?值得他这般冒险前来!
“最好知道你自己是什么身份!”男子倨傲的看了眼疼的咬牙颤抖的无心,随即一句话也没有说,便冷冷转身,朝着客栈而去。
周围的一群侍卫仿若看习惯了一般,皆是一言不发的便随着男子离去。
无心跪在原地,额角有冷汗一滴一滴落下,她忍着疼,一个字也没有说,便‘卡茨’一声,将自己的下巴接了回去,没有人看到,她素来冷漠的眼底,有点点恶意浮现,骇人至极!
……
……
夜渐渐深了几分,战王府落樨园内,一派祥和安宁。
屋子内,炭火旺盛,有火光跃然而起。
苏子衿站在炭炉子前,桃花眸子盯着被烧的一点儿也不剩的灰烬,眉眼生寒。
“主子,”青茗上前一步,低声道:“可是东篱那边的消息?”
今日苏子衿堪堪被司言送回来,便接到那边的飞鸽传书,直到看完,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神色之间,明显有些许不愉之意。
苏子衿闻言,便微微颔首,下意识的勾起一抹温软的笑来,语气散淡道:“他来了。”
这个‘他’指的是谁,在场之人皆是心中有数。
说着苏子衿缓缓走向窗台,直至抵达,她才停下步子。
看了眼苏子衿,青茗便深吸一口气,道:“主子可有将此事与世子爷说?”
现下苏子衿和司言的关系,大抵整个战王府都是默认了的,甚至于青烟青茗等人,亦是对司言待自家主子的好,有些感怀。更何况,她们几个贴身伺候着,自是清楚,苏子衿对司言亦是极为不同,且不论她与司言在一处,心思不再那么沉重,便是那股子柔情,也显然就是女子的爱慕之意。
苏子衿闻言,不禁顿了顿,随即她展颜一笑,只淡淡道:“快了。”
她瞧着屋外月色清冷皎洁,一时间神色恍惚。
这一回,青茗没有再去问,她虽然听不懂苏子衿言下之意,但到底知道,这些事情,主子自然有其打算。
“子衿姐姐。”这时,有敲门声响起。
苏子衿微微一笑,便淡淡道:“雪忆,进来罢。”
苏子衿的话音一落地,雪忆便推门自屋外进来。
少年一袭白色月牙锦袍,面色淡淡出现在众人眼中。
等到走近了苏子衿,他才蹙起眉头,不知在想着什么,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苏子衿不以为意,只弯起眉眼,低声笑道:“雪忆好似回去一趟,便与子衿姐姐生疏了。”
雪忆今日午时的时候便回到了战王府,那时苏子衿正巧与司言在外头,便也就没有第一时间见到他,不过早在雪忆回来之前,苏子衿便已然知道他今日将会抵达。原本她算好了时辰,只想着定亲仪式完了,便可以在落樨园等着雪忆归来,却不想,司言那头倒是借了凤凰撵,于是一来二去的,苏子衿也就没有办法等到雪忆回来。
如今瞧着雪忆的模样,显然便是有些气恼的意思,大约他连日里的风尘仆仆、昼夜不休,便是为了早些回来见她一面,谁曾想,一直等到夜间才看见她回来,心中自是不悦的。
“雪忆没有。”少年清俊的脸容有焦灼之色划过,只见他皱着眉头,一副不甚愉悦的模样:“是子衿姐姐和雪忆生疏了。”
苏子衿闻言,不由一愣,转瞬笑起来,她便轻声道“这话怎么说?”
“他们都说子衿姐姐要成亲了。”雪忆执拗的看向苏子衿,清澈的眼底有点点泪花浮现:“等子衿姐姐有了自己的小宝宝,就不要雪忆和木木了。”
一说到这个,雪忆便觉得有些委屈、害怕的紧,分明他这样欢喜子衿姐姐,可为何不过一两个月,子衿姐姐就不要他了?
“雪忆,谁告诉你的?”苏子衿有些无奈,摸了摸他的脑袋,温柔笑道:“子衿姐姐不会不要雪忆,也不会不要木木的。”
雪忆听着苏子衿的话,不禁若有所思,心中倒是松了些许,然而却是一时间不敢相信。
好半晌他才抬眼看着苏子衿,委屈巴巴道:“可青问说子衿姐姐要成亲了。”
说着,他眼底的泪水便‘哗啦’一下,流了出来。
“雪忆莫哭。”瞧着雪忆哭,苏子衿其实极为心疼的,雪忆虽心智不大成熟,却不是个会轻易流泪的孩子,想来是真的到了极为伤心委屈的时候,否则他也不会就这样便红了眼眶。
苏子衿一直知道,其实雪忆是个极为敏感的孩子,他最怕的大抵便是抛弃。
素手抚上雪忆的脸颊,苏子衿手中帕子为他轻轻擦拭起来,一边擦她一边笑道:“子衿姐姐确实要成亲了,但成亲并不意味着会抛弃雪忆和木木,不是吗?就好像王妃,你瞧她是不是也很早就成亲了?可她对雪忆却还是很好,是不是?”
雪忆知道成亲意味着什么,其实苏子衿到底是极为惊讶的,若是放在往日里,大概他会追问着,成亲是什么意思。可这一次,他好似不必问什么,便知道成亲代表着换到另一个地方住下,包括生子……
这样的雪忆,其实已然是十一二岁的少年郎该有的心智了,只是因为心中害怕,他才如此惶恐不安。
苏子衿的话,到底让雪忆心安了许多,可心中却还是有些难过,不知为何的,便有这股子情绪出来。
擦了擦泪水,雪忆便道:“子衿姐姐,木木很想你,我也是。”
雪忆的话一落,苏子衿便不由轻笑起来,她轻轻将雪忆抱住,素手温柔的摸了摸雪忆的脑袋,像是长姐,又像极了慈母一般,低声道:“子衿姐姐也是,很想很想雪忆,很想很想木木。”
她的世界,有灰暗、有泥泞,可相反的,也有无暇和温暖。
而雪忆和木木,大约就是她心中最为干净的一片土地,总能够在不知名的情况下,被他们融化。
大抵孩童就像是遗落在凡间的仙童一般,令人难以抗拒。
顿了顿,苏子衿微微笑道:“雪忆长高了许多,都要比子衿姐姐高了。”
不过短短两个月,雪忆的个头倒是窜得很快,如同新出禾苗一般,转眼便高了许多。原本苏子衿算是女子中较为高挑的一个了,却不想,雪忆的个头,已然到了她下巴处,想来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比她更高了。
“雪忆长大了,”一听到苏子衿夸他个子长高,雪忆便忍不住咧嘴笑起来,少年独有的小虎牙露出,显得分外可爱:“木木也长大了。”
一想起木木,雪忆的眉梢便不由蹙了起来。
这一次回去,雪忆发现木木高了许多,可却意外的瘦了许多,大抵是因为想念苏子衿的缘故,倒是不比先前来的瓷实。
手下一顿,苏子衿便不由叹息道:“木木的小像你可是带来了?”
木木不能出现在锦都,这是毋庸置疑的,即便雪忆不说,苏子衿也知道,木木定是极为念想她的,那孩子尚且年纪小,更有可能数月一过,便忘记了她是谁。
“有!”雪忆点了点头,从怀中拿出一个竹筒,递到苏子衿面前道:“木木听我说子衿姐姐要看他的小像,可是开心了。”
甚至于,木木还差一点儿就偷偷跟了过来,还好雪忆及时发现,否则便是极容易让木木跟着来了锦都。
雪忆一直谨记着苏子衿说过,锦都太危险,木木年纪小,要是来了锦都不知会发生什么,故而,雪忆便也就只能忍痛将木木留了下来。
这一头,苏子衿接过雪忆递来的竹筒,打开竹筒后,从里头倒出一张画纸来。
摊开画纸,苏子衿细细看去。
只见画上是一个三四岁的孩童,生的眉清目秀,很是可人,他睁着大大的眼睛,就好像在笑一样,极为灵动。
青烟和青茗皆是忍不住上前一看,半晌,青烟才喟叹道:“木木长大了。”
能不长大么?足足有半年了罢?这个年纪的孩子,终归是长得快一些。
“青然照顾的很好。”桃花眸底有叹息划过,苏子衿深深的瞧着画中的孩子,唇角不禁露出温暖笑意。
……
……
锦都西街小巷处,一顶红色的轿子如鬼魅般停留其中。
狗吠声中,有一群玄衣男子簇拥上前,齐齐跪到轿子前,道:“主上,门内出了大事。”
弦乐身着玄色衣袍、戴银制面具,缓缓掀起轿帘,勾唇道:“什么事?”
“副门主意图谋反,”为首的玄衣男子低下头,禀报道:“情况紧急,还请主上立即回去。”
“放肆!”弦乐眸子一眯,下一刻掌风涌起,便将那为首的玄衣男子狠狠打飞。
只听‘噗’的一声,那人撞到墙上,一口血喷了出来,再无声息。
冷笑一声,弦乐阴鸷的眸子闪过杀意:“别以为本座不知道,那家伙哪里来的胆子造反!”
“主上饶命!”其余人见此,不由齐齐跪地求饶道:“是副门主要属下等如此说道,只为了让主上回去!”
“飞云倒是越发的胆大起来了。”弦乐嗤笑一声,让人全然听不出喜怒。
原以为他会大发雷霆,不料,下一刻,弦乐竟是道:“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主上英明!”底下众人皆是齐齐呼喊。
说着,其中一个玄衣人便道:“主上,东篱那边……”
弦乐勾唇打断他的话,冷冷道:“那女人又派人来了?”
玄衣人微微一顿,于是便低头禀报道:“我们的人已然将结果与她,不过她另加了赏金,要暗影门杀了苏子衿。”
那结果,不过是证明苏子衿是东篱的人罢了,谁也没有料到,东篱的女相竟是又派了人来,指明了是要杀苏子衿!
“杀苏子衿?”弦乐闻言,不可遏制的便哈哈笑了起来,他仿佛听着一个极为好笑的笑话一般,整个人半躺在轿子内,却丝毫没有愉悦的意思。
半晌,他才敛了笑声,眸光阴鸷:“这孟瑶可真是个愚蠢的货色!若是苏子衿真的这样容易拿捏,那么我们也不会连她的身份都查不出来了!”
孟瑶,东篱开国以来的第三任女相,传闻是个美貌心善,有勇有谋、不输男儿的人物。
在文宣帝驾崩前,她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官,后来文宣帝驾崩,东篱出现水灾,便是这孟瑶出谋划策,平息了一场灾难。
一时间,这一举动,便在百姓心中立下了一功。后因此,而被追封东篱女相,轰动一时。
“主上的意思……”玄衣人抬眸看了眼弦乐,不由道:“我们是拒绝她的生意?”
暗影门做事杀人,向来只是按照一桩生意作数,有时候金主要求刺杀大人物,凡是不可能的,暗影门皆是统统推拒,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
弦乐闻言,却没有立即回答,他勾起唇角,便淡淡道:“她出了多少钱?”
玄衣人回道:“五百万两黄金。”
“倒是个狠得下心的。”弦乐低声一笑,面具下的脸容有嘲讽划过:“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要追杀的人物之前,这孟瑶竟还是敢出这样多的赏金刺杀,果然有些意思。”
这样急切的要杀苏子衿,若苏子衿确实是她要找的人,那么毫无疑问,这孟瑶……应当是害怕苏子衿的罢?若非惶恐,怎么会如此丧失理智呢?
看来,东篱的天,是要暗了!
笑容愈发深了几分,弦乐邪肆的脸容上没有一丝的温度:“同那女人说,若是刺杀失败她还愿意付五百万两黄金,暗影门便接下这桩生意。”
玄衣人闻言,不由身形一顿,半晌,才道:“是,主上!”
弦乐的意思,其实再明显不过,这桩生意,想来便是不做的。因为他知道,不过是没有把握的生意罢了,若是做了岂不是徒惹司言的追杀?
想着今日白天看到的一幕……弦乐不由眯了眯眼睛,司言那模样,明眼人都看得清楚是什么个意思,若是他胆敢出动暗影门的人对付苏子衿……想来司言决计不会善罢甘休!
若是其他人,弦乐还会嗤之以鼻,可对方是司言……那么便着实得三思而后行了。
想到这里,弦乐眸光不由深了几分,他微微掀起眼皮子,淡淡道:“听说东篱有人抵达边界城池了?”
“大约再过半月左右,就会达到锦都城内。”其中一个玄衣人道:“主上可是要派人留在锦都看着?”
这些时日,主上留在锦都,不止是窥探锦都的风云,其实还在于打探苏子衿的来历,可风云他倒是瞧见了,唯独苏子衿的来历,一无所知。
这样的情况下,想来依着主上的性子,不会轻易放弃。
“不必了。”弦乐邪肆勾唇,语气有一丝兴奋的意味:“苏子衿的身份,想来很快就要公布于众,只要那人进了锦都……一定会更有意思!”
这样神秘的苏子衿呵,会不会有一个令人意外的背景?
今年的四国大会,一定分外有趣!所以,他何不明目张胆的去参与一番?
“吩咐下去,”敛下眸子,弦乐看向底下的玄衣人,神色不明道:“今年的四国大会,暗影门暂不参与任何暗杀任务!”
“是,主上!”玄衣人领命。
很快那顶红色轿子便幽然被抬起,在这雪夜之中,诡异十足!
……
……
深夜静谧,苏子衿陷入一场无止无尽的黑暗之中,有来自远方的回忆,悄然袭来。
皇城宫墙,她一身戎装,半跪在帝王面前。
“陛下,”她沉声,年少时候雌雄莫辨的声音极为孤冷:“漠北狼城已然占领!”
文宣帝坐在软塌之上,面前摆着一盘棋局,却不说任何,只堪堪问道:“容青,你上前来,瞧瞧这棋局如何?”
她不解,抬头道:“陛下……”
文宣帝淡淡一笑,神色不明:“怎么,朕的话也不听了?”
“是,陛下!”她眸光一顿,便缓缓起身。
等到走至棋局前,她才不卑不亢的低头看去。
黑白子纵横的棋局上,白子冲锋陷阵,黑子无力反抗。
微微敛眸,她漠然道:“死局。”
白子虽一路破去,但黑子俨然有要反噬的趋势,若是再走下去,白子将难以抗衡,黑子也无法取胜。
“不愧是容青。”文宣帝淡淡笑着,随即话锋一转,便问道:“你可知朕将你单独留下,所谓何事?”
“臣不知。”她垂下眸子,神色莫辨。
文宣帝声音微微有些发冷下来,神色却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朕接到密报,说是朕的大将军不是男儿身,你可有话要说?”
“陛下要的是保家卫国的将军,还是男儿身的将军?”她闻言,丝毫不显慌张,只弯起眉眼,似笑非笑道:“若是陛下要这男儿身,那么臣死而无憾!”
文宣帝这般行为,显然便是在告诉她,她入了死局之中,只要自己的女儿身被揭发,便是再如何英勇年少,也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那告密之人到底低估了她容青现下的作用,若是东篱没了她,边境蛮子犯境,势必锐不可当!
“好!好一个容青!”文宣帝忽然笑起来,神色间满是赏识:“朕倒是没有看错,你小子……不,你小丫头有勇有谋!”
寻常人哪里能够这般镇定?可容青却是意外的只说起这利害关系,也不否认,坦荡的令人刮目相看。
“容青多谢陛下。”她微微拱手,面具下的脸容依旧沉静而孤冷。
文宣帝笑了笑,示意她坐下来:“不过,朕倒是想知道,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怎的就不再家中待字嫁人?”
大约是对眼前这少女欣赏至极,帝王的神色之间,满是喜悦。
“从前种种,不过情势所逼。”她没有坐下,而是立在原处,一手取下面具,扬唇一笑:“今后人生,还得仰仗陛下!”
说是仰仗,其实她丝毫不甚畏惧,可她到底是个女儿身,瞧着文宣帝欣赏与她,不妨便与之结交,攻心为上。只要文宣帝不说‘杀’,那么天底下悠悠众口,便不敢说之!
“真是狡猾的丫头!”文宣帝摇了摇头,正打算说什么,却在看见她容貌的一瞬间,面色一滞:“你……”
这张脸容,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女子几乎一模一样,那个美艳而热烈的女子,那个无畏而俏皮的女子……
她从容一笑,眉眼生辉:“孟家早年杀祖之女,孟青丝。”
孟家有外室之女,孟青丝,八岁弑祖,逃之夭夭。此事轰动一时,举国上下皆唾弃之。
“你是孟青丝?”文宣帝眯起眸子,难以置信:“若是放在从前,朕还信那小女杀了自家祖父一事,可现下,朕不信!”
有些事情,眼见为实,有些事情,看人可知。
容青……不,或者说孟青丝,眉眼极为清澈坦荡,这样的女子,怎么会是弑杀祖父的人?再者说,她小小年纪能有这般的心思和手段,俨然是受了许多的苦楚,若孟家有人扶持一把,又岂会这些年只让他被世人所唾弃?
她微微一愣,似乎没有料到他会如此说,下一刻便弯唇,灼灼的眉眼满是笑意:“陛下当是青丝的伯乐。”
文宣帝失笑,摇头道:“朕只知道你这只千里马有一颗狐狸的狡诈心思。”
分明不过十一二岁,却偏生最会算计人心,她说他是伯乐,不就是无形中套着近乎?可奇怪的是,便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他亦是只觉洒脱而坦荡。
到底是这小丫头片子太过厉害了啊!
“陛下谬赞。”少女略显孤傲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心中深觉眼前的帝王不愧是仁德至上、心胸宽广。
也因为深知他性情如此,她才敢放手一搏!
见文宣帝看她的眼神透着一股思念之意,她微微凝眸,只故作随意一般,问道:“陛下可是觉得臣样貌熟悉?”
“告诉你也是无妨。”文宣帝道:“朕瞧着你像是故人之女。”
大景有战王,其幼女早年被歹人所掳,合算着年纪……大概就是眼前少女的年岁,再依着她的容貌……想来十有八九,有些干系。
然而,大景与东篱素来不和,即便这几年战火消散,依旧有些不可言状。孟青丝是如今东篱的天,若是她当真的苏彻和楚楚的女儿,又该如何?
就在文宣帝面露复杂的时候,少女已然肆然开口,只见她眸光极淡,看不见一丝喜悦:“臣本非孟家之女,只是阴差阳错成了孟家人,若说早年的时候,臣还有可能存着见父母之心的意思,但现下……臣再无心思。”
她已然长成参天大树,不必任何人庇护。她被舍弃的事情,不论真相如何,认亲回去亦是不甚现实。尤其见文宣帝的神色,想来她的家人许不是东篱之人,国与国之间的计较,她舍得,也必须忍得。
家人,也许在她看来,不过是遥远而不可信任的关系,她决不允许自己在这个方面,再次倒下!
扬起一抹笑来,她戎装张扬,眉眼生辉,铿锵有力道:“臣只是孟青丝,只是容青,只是东篱大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