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读者:拍手鼓掌(是这样吗)

第46章 046

雨下了一夜, 天明之时,屋檐明晃晃的挂着水渍, 院中的池子蛙鸣不断, 曾宾走的太急被门槛绊了一下, 也顾不上摩挲伤处, 爬起来小跑到宋延年面前。

“公子,已经将枣花巷暗中围了起来, 只是..”他抬眼看了看虚脱到脸色苍白的人,犹豫再三,说道, “他们二人并未打算离开,如往常一般, 照例接诊抓药。”

宋延年的手紧紧攥着花梨木方椅的把手, 指甲划出一道道痕迹,虚白的唇因为脱水的缘故变得异常干裂,他身上力气还未恢复, 却因腹痛如厕多次, 跑的两条腿至今都在颤抖。

临走前喂食的药丸,内含巴豆, 可叫人一日内行走不便, 腹痛难忍,她就是不想让自己追过去。

他特意从越州带回来的小物件,也被嫌弃的丢到角落里,就像他一样, 弃若敝履。

“宫里的事情,查了吗?”他嗓音像在砂砾中滚过一般,眸光凝重阴沉。

“老夫人..她被封了诰命。”曾宾欲言又止,只此一句,便足以说明一切。

楚帝做了,以诰命和其他诱惑来换取顾妆妆的清白,他竟然敢欺辱自己的妻子,宋延年的手大力拍在桌上,震得桌角猛然裂开,碎末四浮。

太阳穴的青筋跳的剧烈,一如他泛青的脸,他恨不能一刀将楚帝剁了,剁了也难解心头之恨!

“车夫找到了吗?”他气息低弱,抬眼看着屋檐下的水珠,犹不放弃最后一丝线索。

“少夫人应当早有提防,同一时辰,有几架马车分别从四处城门驶出,又加上雨水冲刷,路上根本不会留下痕迹。

只是,顾府四位,说起少夫人曾与她们闲谈时,聊到过在荆州置办了宅院,或许少夫人会一路往西...”

曾宾知道希望微乎其微,既然顾妆妆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必然也会提防顾德海与四个姨娘,荆州宅院她肯定不会过去,南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要藏一个人,却也如大海捞针一般。

宋延年的头几乎垂在桌上,充血的眼眸如野兽一般,他冷笑着,起身,腹内又是一阵剧痛,他原是想亲口告诉她实情,就在这两日,所有事情都处置妥当后,他会告诉她的。

突如其来的宋大夫,呵,他倒想去亲眼看看,他凭什么擅作主张,打乱他最后一步计划。

他自认付出了真心,小心翼翼的呵护,举步维艰的行进,哪怕欺瞒,也没有损她丝毫,若说错,那便是他不该私自用避子药。

可那药,她不得不用。

至少在北魏内定之前,顾妆妆不能有孩子,韩相只有一个女儿,若要叫他心甘情愿归入战营,韩晓蛮是他唯一的条件。

他知道对不住她,可除去此事,他自问问心无愧,只恨不能将真心捧到她面前,卑微到了极致。

他想说什么,门外忽然急速走来一人,入门低声速报,“枣花巷两人,凭空消失....”

.......

彭城的晋王赴临安城述职,与此同时楚帝不能人事的消息不知从谁的嘴里率先传出,一发不可收拾的成为坊间笑谈。

晋王英武,信誓旦旦要追查嚼舌之人,只是多日过去,非但没有查出始作俑者,反倒是楚帝的处境越发难堪,上至老翁老妪,下至总角孩童,坊间甚至编排了几首顺口的小调,调侃着讽刺楚帝的落魄。

皇后心急如焚,特召父亲鄞州平南侯回城,三大军队呈剑拔弩张之态,分别驻扎在临安城郊,蓄势待发。

楚帝无子嗣,若果真如传言那般,势必要考虑帝位承继一事。

在临安城闹得热火朝天之时,几匹快马正日夜兼程,往北疾驰。

途径北魏与西夏连接处的最后一个驿站,金城人流量大,风沙四起,铺天盖地的黄沙呛得人喉咙发涩,眼睛难以睁开,几人打胯/下马,要了几碗牛肉面,一边谨慎的打量四周,一边低声交谈。

“公子,周绍昀果真如你所料,一入城便将楚帝的丑事抖得人尽皆知。”曾宾脸上比之前黑了些许,精瘦的肩膀时刻保持着警惕。

他们那日去彭城,便是为了游说周绍昀。

周绍昀不只是晋王身边的红人,更是当年赫赫有名的周状元,娇妻被抢,忍辱负重,后追随晋王安定在彭城,因着缜密冷静的思维,逐渐成为晋王所信赖倚仗的臂膀。

宋延年此时或者应该称之为周衍之,星眸霭霭,幽深而又平静的注视着远方,他的手指修长,紧紧捏着茶盏,声音似从胸腔沉闷而出,“不够狠...”

若非为了大局,他会亲手了结了楚帝,哪怕是苟且偷生活着,也不能消减他心中的憎恶与愤怒,茶盏砰的一声碎掉,周衍之低头,袍上沾了点点水渍,恰如他眼下的心情,乱,且无休止的恐慌。

这份恐慌压制在胸腔,无人可解。

他甚至有些恨起她来,恨她不能让自己亲口解释,恨她爱的不够多,可他不敢恨,他怕这份恨意让自己余生更加难过。

他拎起袍子抖了抖水,神色如常,“赵子林在都护府情形如何?”

“安西四个军镇皆在他手下,驻兵守护,城中百姓慢慢归化,只是...”曾文皱了皱眉,又道,“只是安西离北魏尚有几日行程,皇上此举,虽明面上钳制大皇子,却也在同等程度上,削弱了主子的势力。

如今公子回魏,主子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曾文嘴里的主子,是周衍之的外祖父,袁鸿光。

袁鸿光是老臣,正是因为他的关系,韩相对周衍之才另眼相看,虽未直接拒绝大皇子的示好,却暗中帮衬周衍之不少。

“从简在柱州,赵子林在安西..”周衍之笑了笑,略显疲惫的面上挂着淡淡的嘲讽,“等待我的,是封赏还是陷阱?”

魏帝不过五十出头,正是精神矍铄的年纪,他心思深沉,从来都将权力制衡的游刃有余。

当初为了巩固太子之位,低三下四向周衍之的母亲袁氏示好,以此获得袁鸿光的支持。再后来,魏帝顺利登基,便开始收拢权力,对袁鸿光明升暗降,卸了他的兵权,赋予闲职将养。

可谓得鱼忘筌,过河拆桥。

袁皇后崩逝的时候,周衍之年纪尚小。后来,魏帝专宠贵妃,顺势提拔贵妃娘家一系,虽不足以与袁鸿光一派抗衡,却也形成了不小的阵营。

为了顺利回魏,他们筹划良多,分多条线路启程,几人所走的,也只是微不起眼的一条,临近边关,危险也随之逼近。

“周衍之!”

顾妆妆猛地惊醒,立时如惊弓之鸟一般,从床上忽的坐了起来。

周遭阴沉沉的,如同酝酿着一场暴风雨一般,风也跟着刮了起来,吹得芦苇左摇右摆,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在耳边呜咽,她擦了擦额头,方觉出浑身湿透。

走了有多少日,顾妆妆记不清了,沿途换过马车,徒步步行,最后又沿江赁了一条乌篷船,顺流直下,想是快要到达荆州地界。

她做了个很吓人的梦,梦里的周衍之深潭似的眸子,鹰隼一般尖锐的凝视着自己,他的胸口插了一把尖刀,刀口渗出暗红色的血,薄唇微微动着,就是不肯说话。

那双眼睛慢慢沁了血色,蛛网般的凝成灰黑一片,将顾妆妆整个人吸附进去,她想呐喊,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堵滞了一般,发不出半分声响。

面前的人慢慢倒地,手掌攥着胸口的刀,猛然而又决绝的拔了出来,又慢慢递到顾妆妆面前,笑着道,“你瞧,我的心都给你刺透了,活不下去了,阿宁,你拿什么赔我..

阿宁,你拿什么赔我...”

他一遍遍的问,声音如同黑夜中的夜枭,凄厉而又绝望。

顾妆妆向来不喜欢欠人东西,她胡乱掏着钱袋,紧张的满头大汗,却掏不出什么,薄薄的几张银票洒在地上,周衍之跪立着仰起头,血泪涌出眼角。

“阿宁,救我...”

顾妆妆热的好像要烧起来,浑身汗水湿淋淋的塌透了衣裳,她哑着嗓子,脚步想后退,却被他一把拽住了袖子,踉跄着跪行抱住她的双膝,血水从胸口源源不断的渗出,血腥气在两人间弥漫扩散。

画面一转,周衍之忽然站起来,居高临下背对着她,言语冷漠,“既然你对不起我,日后若我有了旁人,你可不要生气。”

她为何要生气,顾妆妆在梦中辗转反侧,眼看人甩手离去,她又陡然生出悔意,想跟他一同走,却发现地锦盘绕在脚底,将她牢牢桎梏在乌篷船上,她想大声叫住他,憋闷无法发声的胸腔鼓的她四肢紧绷。

周衍之的身影消失在茫茫水雾,乌篷船一抖,她恍然清醒过来。

面里的牛肉薄如蝉翼,周衍之吸了口面汤,忽然打了个哆嗦,转头问曾宾,“听没听到...”

曾宾嚼烂了面条咽下去,擦了把嘴,竖起耳朵听了半晌,“什么?”

“有人在喊我,你仔细听。”周衍之放下汤碗,神色凝重。

闻言,曾宾和曾文果真都屏住呼吸,聚精会神聆听远处,呼啸而来的狂风卷积着黄沙,发出呜呜的怒吼,沙粒打在支起的棚架上,唰啦啦的声响就像蚀骨一般,密集的啃噬着身上的血肉。

“公子,属下驽钝,是什么动静,有敌人?”

曾兵凛着耳朵,神情严肃,此时的处境如履薄冰,每一刻都务必谨慎小心。

周衍之没说话,良久,起身将脸蒙上,冷声道,“走吧。”

荆州的天气更为燥热,方一下船,便有热浪涌来,将本就汗津津的脸烧的更为焦灼。

顾妆妆是书生装扮,只得打开折扇挡住头顶的烈日,码头有等客的马车,看见人便上前热情的招呼,顾妆妆上了车,马一跑,凉风袭来,着实舒爽。

她让车夫沿着城区不停地兜转,走到人流密集的地方,便稍稍放缓速度,如此几个来回,颠的她骨头都有些散架。

宅院周遭并未看见举止怪异的人,商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多数都是城郊挑担的小商小贩,等日头落了,便会自行离去。

她终究不放心,索性在荆州最大的客栈落了脚,等过几日查看清楚后,再出手将宅院卖掉。

傍晚的风清凉黏湿,顾妆妆在大堂用完饭,便看见窗牖边缘三三两两的人围聚在一起,议论当朝局势。

“今年的秋闱必然受到影响,谁知道能不能按时开考,嗨,这事闹的,真叫人糟心...”说话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面上黯淡无光。

“不能够吧,”有人接话,话音刚落,便听到嘁嘁喳喳的驳斥声,“怎么不能够,晋王是皇上的亲弟,当年..”

他看了看四周,又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当年也是先皇属意的太子人选,眼下圣上那身子..能不能人事还不一定,若是没有子嗣,你们说,谁会是最终受益者?”

“啧啧..听说平南侯跟晋王互不相让,依照平南侯的意思,是想让皇后从宗嗣中过继一个孩子作为立储人选..”

“那肯定不行,晋王好容易窥到机会,怎会由着平南侯和皇后胡来...”

“天下要乱啊!听闻北魏西伐,捷报频传,西辽疆土被大面积蚕食,哎,当初咱们南楚,可是雄踞天下,只可惜,后来被逼藏于长江以南,屈居一隅之地,委实可叹!”

......

书生所谈,皆为秋闱能不能如期举行,慨叹之下,又为南楚渺茫的前途感到分外担忧,顾妆妆支着下颌,听他们谈论了半晌,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听说了吗,工部侍郎前几日刚到荆州,直接去了河上大坝,地方官员随同,想必是要重修河堤,重筑蓄水工程。”

“得了,人家是为了照应宋延祁...”

“你也听说过?”有人回话,听口气是都认得宋延祁的名字。

顾妆妆不由竖起耳朵,多听了几句。

“不就是从益州过来的那位吗,连官职都没有,比县令还要殷勤,恨不能一日十个时辰宿在坝上,给谁看呢,不还是为了日后提拔。”

话里藏着酸意,顾妆妆笑,人都是这般,羡慕旁人有的,时不时还会踩压几脚,来显示自己的高洁。

她直起身子,暮色四合,路上的行人加快了回家的脚步,客栈里的人越来越多,她正要上楼,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等一下!”

她就真的停住了,回头,门口站着一个身姿颀长的男子,肩膀瘦削,原本白俊的面庞因为风吹日晒而变得略显昏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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