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曦瞧见他只着了一件单衣,不禁问道,“为什么只穿了这么点?”
段奕微怔,扭过头来,低头看着她的脸,微微弯起唇角,“我好像听出……你在关心我?”
云曦马上将头别过去,扯了扯唇角,谁关心他了?脸上却是窘迫得很。
段奕一笑,也不揭穿她,“走吧,趁着顾府里的人都睡了,正好去看看。”
他将手伸向她,手指修长似玉竹。云曦看着没有反应。
“要去就得抓紧时间,要是被顾府里守夜的人或是护卫看见了,就麻烦了。”他抓起她的手,快步走向院墙边,他的手比她的大一圈,正好整个儿包在里面,有些凉,大约是穿得少的缘故。
段奕一个起落,已跃到墨园外。看他落地无声,顾府的院墙如踏平地,还怕被这府里的守夜人与护卫发现?八成对方还没察觉,便被他扔到哪个旮旯里去了。
借着月色,段奕带着云曦施展轻功到了顾家的梅园,整个园子都迷漫着阵阵梅香。云曦放眼望去,月光下,满树的红梅开得绚丽,若是在白天,一定是艳若云霞,灿若织绵。
站在园前,段奕突然说道,“顾家的梅园足有十多亩,在整个京中是最大的梅园,顾家人将此看得很是重视,有近二十年都不准外府的人踏进一步,哪怕是本府的人没得到她的同意,也不准擅自入内。看园子的也是固定的两个人。但此次顾贵妃却让侍女进了梅园,还设了阵,不得不说有些奇怪。”
云曦没说话,凝眉沉思。
“跟着我,别随意走动。”段奕低声说道。
清清冷冷的月光下,他的眉眼如画,一枝红梅斜斜伸向他的头顶,一人一梅竟也独成一画。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唇角渐渐弯起,温声说道,“看什么呢?”
云曦将手伸向他的手心,“走吧。”
段奕将她的手攥紧,然后牵着她小心的往园里走,神色冷俊,“这里布有机关,你不要乱走,踩着我的脚印子走。”
云曦点了点头,“好。”
段奕在前,她在后,大约是为了照顾她,他走得很慢,走两步再回头看看云曦。
两人走入梅林已有十丈远了。段奕停下了,挥手叫云曦也停下。
她抬头去看他,只见段奕从头顶伸来的梅树上折了根树枝,在地上一处石头边轻轻的一挑,一块小木板弹出来,同时段奕将云曦的身子一搂,跳开一步。
几只小箭从他们身侧飞弹出去,射入不远的一棵枝上。
“暗器?”云曦心中惊呼一声,“那顾贵妃这是想害谁?”
段奕抽出袖中的一只细鞭将那钉在树上的几只短箭勾了过来,接在手里,云曦将头探过去,只见那短箭长约两寸,黑色玄铁打造,箭尖上闪着幽蓝的光。
“为什么那上面有蓝色的光?”云曦伸出手来就要去摸,被段奕将手捉住,“别动!上面有毒。”
“有毒?”她吸了口冷气,一个贵妃竟用这等下作手段设计害一个女子,除了歹毒,还有卑鄙。
不敢堂堂正正的铲除,竟使下暗招。
段奕将短箭翻转过来,只见那箭柄上赫然刻着一条双头蛇,蛇的口中吐着殷红的信子。
云曦的脸突然一片惨白,身子也不住的发抖,两眼死死的盯着那双头蛇图案。
段奕发现了她的异常,将她的两手握紧,低声问道,“可是觉得冷?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去?”
“不!”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的身子在发颤,嘴唇也哆嗦着,但内心半是狂喜半是悲哀。
五年前,一批蒙面的劫匪追杀她一家三口,她侥幸逃脱,在找到父亲的尸体时,脖子上便插着这样一只刻着双头蛇的短箭。
她终于找到凶手了!
顾贵妃的人在这里设局,那么那凶手一定与顾贵妃有关。
原来冥冥中是父母在帮她,她从段奕的府里跑出来,看似倒霉运的被顾非墨抓进顾府里,实则是父母帮她找到了仇人!
仇人!她紧紧的咬着唇,两眼发直,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眶中滚落下来。
苍天有眼,她不会让父母死得不明不白!五年前放任仇人逃脱是她年幼,五年后她哪怕倾其所有粉身碎骨也有手刃那仇人!
段奕大惊失色,搂着她的肩头,“出什么事了?”
云曦深吸一口气,“有两个很亲很亲的人,死在这样一只刻着双头蛇的短箭之下。”
“亲人?”段奕讶然问道,“什么亲人?”谢府的人对她一向淡薄,不可能是谢府人。
云曦一怔,告诉他?不!她是个怪物,她怎能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他人?段奕会看样看她?“总之,有那么两个人。”她含糊应道。
段奕没有往下追问,抬手拭掉她的泪,冷然说道,“顾贵妃已在自掘坟墓。”顿了顿,他又道,“你站在这里别动,我到林中再去看看。”
双手搭在她的肩头,段奕认真的叮嘱她。
“带我一起去。”云曦反抓着他的袖子。那些人害她前世父母身亡,她何不毁了他们的阴谋?
段奕扭头看着那袖上的一双纤细小手,唇角一弯,眉梢扬了扬,“怕我不要你了?”
云曦脸一红,他想什么呢?心头原本堵得慌的悲哀散了不少,“我对这机关比较好奇,想跟着你一起去看看。”
段奕看着她的脸笑了笑,将她拉在他袖上的手放下来,认真说道,“你也看见了,一不小心,暗箭便会弹出,倘若只是我带你从这里走出去,一点也没有问题,但是,我想将那机关全部移换位置。”
云曦眼睛一亮,“改我们操控?”
“是的,我们。”他说道,我们二字咬得重重的。
云曦微怔,点了点头,“我就站在这里,你快去快回。”
段奕看了她一眼,转身飞快的朝梅林中掠去。只见艳红的梅花雨飘飘洒洒,那人就在梅林中穿梭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段奕折返回来,见她仍站在原地一步也没有挪动,不禁皱了皱了眉头,“你当真站在原地?”
云曦眨眨眼,“不是你让我站在原地的吗?”
段奕拧了拧眉毛,“你可以在原地坐着啊。”
云曦:“……”
被他两次调笑,压在她心头的石头稍稍松了点,心情也不似刚刚看到那双头蛇短箭的压抑。
两人出了梅林,段奕又问她,“你仍然要坚持呆在顾府?虽然谢府里有人装扮成你的样子,不用操心那边,但是顾非墨也个不好相与的。我不放心你。”
他两眼灼灼,脸上的担忧毫不掩饰。
云曦避开他的目光,“我会小心。你不是那机关可以由我来操作吗?”
段奕凝神看了她一会儿,抱怨道,“真是个倔脾气。就依你了。”
果真如段奕说的那样,他们已在梅园里转了一圈了,回到墨园时,顾非墨追着那三个人还没有回来。
段奕朝院墙外喊了一声,“青一。”
青一翻墙跳进院子,“主子!”
段奕看着云曦住的屋子皱了皱眉,顾非墨还真拿曦曦当侍女?他胆子是不是肥了?“打些热水来,再拿一套干净的被子与女子的衣物。”
“是,主子。”青一答应一声后转眼就消失在夜色里。
云曦嘴角一抽,他还真麻烦,她只在这里呆上一天,带什么被子?这床上的被子也是新的啊!
她又想起一件事,“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段奕看着她脸色一下子冷下来,“半夜三更的独自一人跑掉?不知道外面危险吗?”
云曦被他盯得脸上一阵红,继而又一黑,还说她呢,要不是他欺负她,她哪里会吓得跑掉?
她又气又闹将头扭一边不说话。
段奕将她的脸色看在眼里,声音也软了下来,“在京中要是找一个人都找不到,本王可真就要出家做和尚了。”
云曦:“……”
青一动作很快,扛着一床被子跳进了墨园,他将云曦屋中的被子扔到床底,将那新搬来的被子床单铺好。
云曦嘴角抽了抽,青一是不是跟在段奕身后常干这事?手法熟练啊,一个男子将被子被单整理得有棱有角,让她这个女子都自叹不如。
青一看着云曦愕然的脸,心中不住的哀嚎。
他也不想啊,奈何他家王爷不要侍女只要他,什么洗衣梳头,扫地擦桌子,铺床叠被,样样都做,王爷还是个挑剔的,他只好向顶极发展。
也难怪外间传言他是王爷的婪宠,他以后还怎么讨老婆?
青一满脸委屈的走出去,再进来时背上多了一个布包,另外一手提着一桶热气腾腾的水,一手拎着一个大浴盆。那浴盆看着还是崭新的。
段奕示意他将水桶放在屋中,接过他手中布包,打开来看了看,然后问道,“是青裳准备的吗?”
“是。”青一回道,说完退出了屋子。
段奕将布包放在床上,看着云曦道,“看你一身灰扑扑的样子,快洗洗。”然后他走了出去,随手将门关上了。
云曦将那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一件嫩黄色的衣裙,样式华美,是上好的雪锦裁剪的。并且,中衣与里衣及鞋袜也是用料考究。云曦眨眨眼,她化妆成顾非墨的侍女,有必要穿得这样华丽吗?
转眼又看到地上扔的那套顾非墨给她准备的衣裙也是这种颜色,不禁嘴角一撇,段奕这是不想她穿别的男子给她备的衣衫而找的一模一样的?用来骗顾非墨?
还有,青一居然连浴盆也搬来了。
她彻底无语。
洗浴好后,换了衣衫,身上原来穿的那身,又脏又破,肩头上还被顾非墨的剑刺了个口子,已经没法再穿了。她团成一团扔进了屋中生着的火炉里。
开了门,就见段奕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只药箱,云曦看着有点眼熟悉,那不正是顾非墨从里面找过药的箱子嘛。
段奕看出她的心思,闲闲说道,“难怪御医们说最近常常失窃,原来是顾非墨偷了去。这顶级金创药给他用了是浪费。”
他拉过云曦的手,她的手掌刚刚爬树时给磨破了一点皮,他在药箱里找出一个瓶洒了些药在伤口上,扯过一条白纱布认真的包扎起来。那手法的娴熟竟不输于一个大夫。
包了手,他又抓起她的脚,云曦脸一红,“脚上……还是我自己来的。”
“你确定你会?”段奕没理她,脱了鞋子,看到她的三个脚指头都踢破了,有两个还踢破了指甲,眉尖马上拧起。
他看见她走路时脚有点跛,他知道她慌慌张张的跑出王府时没有穿鞋子,脚上就算不会受伤也会打个血泡,没想到这么严重。
云曦的脚被他抓在手里,脚底微微发痒,她的脸一红,便试着将脚往回抽,“我自己上药好了。也不是很严重。”
段奕抓着不放,洒药包扎动作娴熟,他包得极细心,一根脚指一根脚指的分开包扎着,同时又问她,“是在哪里踢到脚的?”
她有点难为情,跑个步都能将脚指头踢伤,“你府里卧房前有个菱形的花圃,我跑得急了就……”
段奕眸光一沉,朝门外喊道,“青一!”
青一的头从门口探过来,“主子。”
“你现在回王府,将本王卧房前的那个菱形花圃马上去推平了。”
青一伸手挠挠头,“现在?”这可是半夜呢,一个花圃有这么重要吗?
“马上去!”
“是!”
脚上还没包扎完,云曦的眼皮已开始打架了,又惊又吓又累,她揉了揉眼还是撑不住耷拉起头靠在椅背上。
段奕伸手在她脖子上一拍,她便倒在他怀里。
他朝窗外看了看,月亮已落,很快就要天亮了。他将云曦放在床上,退了鞋子,扯过被子盖了,这才出了屋子关上门。
青衣从屋顶上跳下来。“主子,曦小姐要在这顾府住多久?”顾非墨胆子可真肥,敢将曦小姐劫到自己府里藏起来?他是嫌自己过得太舒坦呢还是太舒坦呢?
“只给她一天时间。好玩也要惜命。”段奕说道,“守着她。”
“是。奴婢会守好曦小姐。”
段奕正要出墨园,想了想又折回来,进了顾非墨的屋子,在屋里翻腾了一阵,然后身子一掠出了墨园。
但他没有回奕亲王府,而是转到了顾府的正门,砰砰砰的砸着府门。
一个值夜的仆人将头从小门里伸出来,一看是段奕,吃了一惊,“奕……奕亲王?您怎么来了?这大半夜的?”
“怎么?本王不能来吗?本王的府里今天闹鬼,睡不踏实,想到太师府上叨扰两日。”
那仆人赶紧将门打开了,将段奕迎进了府里的正厅,又着人去请太师与夫人。
可怜的老太师与一头白发的顾夫人前半晚被女儿折腾累了刚刚睡着,又被段奕的到访给吵醒。
睡眼迷蒙中颤巍巍的拜下。
“下臣……臣拜见王爷。”他家虽有个女儿身份尊贵,但这位可是梁国身份最尊贵的亲王,假如先皇晚半年归天,这位可就是天子了,太后虽是继后,但他仍是嫡子啊,当今的皇上只是一个美人所生。
“礼就不必行了,找间屋子给本王睡觉就行了。”那个女人只因一时的好奇心铁了心的要留在顾府寻出仇人,他怎么能丢下她?不是如送羊入虎口?
顾太师从地上爬起来,唤过管家,“将府里的落英居收拾着给王府住。”
段奕伸手制止,“本王同顾公子平时都有来往,据说他的墨园景色不错,就住到他园子里吧,只是不知顾公子方不方便。”
顾太师诧异了一瞬,墨园里的院子虽然宽敞,但除了一株老松树外,四处都是光秃秃的。皆因非墨喜欢练武,嫌院里花草多了摆不开阵式,是以多年来都是平如广场。
是府里最单调的院子,奕亲王怎么会喜上那里?虽这样想,但他还是应道,“被王爷看上是他的福气,不存在不方便。墨园里房舍众多,王爷尽管安心住下。”
答应了段奕,顾太师又后知觉的一惊。
奕亲王爷怎么好好的要住墨园?他一个酷爱风雅之人会喜欢上单调的墨园?呀!是不是看上了他家非墨了?要是这样那可怎么办?明天一定替非墨寻上家亲事,不能让奕亲王将非墨带到岔道上去了。他还要抱孙子呢!
“那就好,有劳太师安排了。”段奕微笑着额首说道。
于是,顾太师心里一千个不愿意还是吩咐着管家去安排了。
刚刚安静了的顾府又是一阵喧闹。管家带着十来个仆人到墨园里收拾着空屋子,搬家具,铺床铺,搬鲜花,直折腾到鸡叫二遍才消停。
府里再次的喧哗,是必要惊动顾贵妃,早有探听到消息的侍女进来回话,“娘娘,府里有喧哗声,是因为奕亲王到府里借宿。”
顾贵妃恼恨的从床上坐起来,“借宿?据说,他从不进别人的院子。这次,他不是要跟本宫扯破脸对着干了?”
兰姑忐忑不安的走过来,“娘娘,奕亲王会不会察觉到了咱们的计划?”
“那又怎样?反正,这次的计划不能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