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喝就想一杯吧,也许喝过酒后,能忘了许多伤心事。
可这一喝,就象开了闸的水笼头,管也管不住,李照丰本就是个好酒的,在军营里跟军士们常常赌酒喝,一喝上头就没了理智,顾桑苗则是有心事,正好借酒浇愁,喝到后来,二人划起拳来,一套一套儿的,喜儿这种从小在深宅大院里长大的丫环,自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更加诧异她怎么会这些俚俗又粗莽的东西……
一顿饭,吃了快一个时辰,菜凉了又热,一道佛跳墙好快就被二人吃了,顾桑苗又小嘴一张,要了三个菜,都是她在宫里吃过的。
她说的菜名李照丰都没有听说过。
“比佛跳墙还好吃吗?”
跟她喝酒很畅意,人生少有的畅意,她不是他的,这辈子都不会是,但能这样陪着她也是好的,李照丰想要的不多。
“都好吃,我点的,都是最好吃的,跟大哥在一起,一定要吃最好吃的。”顾桑苗喝得有点大了,舌头都有点捋不直了。
李照丰忍不住摸了下她的头,微醺的她没有了清醒时的灵慧坚韧,显得呆萌可爱,心底的忧伤也不再掩饰,眼眸流转间,有泪意上涌,湿了眼眶,可唇角还带着笑意,这样的顾桑苗更让人心疼,怜惜。
“妹子乖,谢谢你愿意跟大哥分享最好的东西,来,咱不喝酒了,只吃菜怎么样?”
“好,不喝了,只吃菜,吃全世界最好吃的菜。”顾桑苗傻笑着放下酒杯,大口大口地吃着菜,一大碗汤被她一口气灌了下去,灌到撑还在灌。
喜儿看着就难受:“别喝了,这么小个人,哪里喝得了那么多……”
“你让我喝,今天就别管我了,喜儿……姐姐。”顾桑苗又端起另外一碗没吃完菜,用力地往嘴里扒拉,直到吃得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
“傻妹子,吃不下就别吃了。”李照丰知道她心里有事,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叹息着想要阻止,她一躲,抹了把嘴又继续吃,碗里没东西了就干着眼睛愣愣地看着碗。
李照丰想要扶她起来,有人大步过来,默默地用热帕子擦干她的嘴,然后拦腰抱起。
顾桑苗傻傻地看着头顶的人,俊脸铁青,黑眸幽暗深遂,看不得底,有暗涛汹涌。
她呆呆地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待他走出房间时,突然用力挣扎起来,也不说话,就是想从他怀里挣脱,眼神慌乱得如受惊的小兔,再也不肯看他一眼。
他明明警告过,不让她进宫,可她偏偏不听,偷偷溜走,如今身受重伤,又得他出手相救,还要为她疗伤治病,为她洗手做羮汤,她不是不领悟,实在是不没脸面对。
“再动就点你穴道。”他语气极平常,似乎在极力忍耐着,果然生气了。
顾桑苗怔怔地看着他,他很少凶她,或者说,从未凶过她,以前刚进王府时,他会毒舌,常讥讽她,却很少凶她。
干涩的眼一酸,忍了许久的珠泪滚了出来,豆子似的在精致小巧粉红的脸上滑落。
热热的滚在他衣袖上,渗透轻薄的衣衫。
他身子一僵,紧绷的脸就松缓下来,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你究竟想如何?”
顾桑苗酒劲上了头,又吐得七晕八素,这会子只觉得伤心,仿佛积了十几年的委屈一下子找到了渲泄口,脸蹭着他的手臂放肆哭,虽然无声,那源源不断涌出的泪水象化学药剂一样炙烫着他的肌肤。
怀里的人儿才十五岁,眉眼间还带着稚嫩,该是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纪,是爹妈掌中宝,眼中珠子般被疼爱的人,却经历了太多常人都难以忍受的悲哀与痛楚,他的小苗,从小就发誓要保护疼爱的小苗,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不哭,我带你去沐浴。”声音由方才的嗔怒无奈变得温柔亲昵。
“不要,你是男的,我是女的。”鼻涕眼泪全蹭在他绣着竹纹的大袖上,她嗡声嗡气地反对。
“让春儿服侍你可好?”醉成这副模样了,还知道男女有别,他好笑地问。
“不要,人家想跟你在一起。”把脸埋进他的臂弯里,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得见,一心想逃开,可思念就象野地里的荒草,春风一吹就疯长,无法抑制。
他整个人一僵,薄唇不自觉地勾起,笑容舒展如初绽的花瓣,将她往怀里一紧,大步向前走去。
春分推着轮椅紧跟其后,难怪立冬会怨桑苗,爷一遇到她,腿伤也不痛了,这一整日都在为她操劳,爱洁的人在厨房里一呆就是小半日,当完厨子再当老妈子,这会子一路走,腿上皮肤因胀裂而渗出的血就滴了一路,如今换成自己,也一样怨她。
可有什么法子么?别人不晓得,立冬应该晓得,爷这些年在乎的是谁,在意的又是什么?
春分想得明通透,只有更好的照桑苗,爷才会省心,桑苗好了,爷才会安心。
所以,他不会劝爷别抱着桑苗自个走,坐轮椅,春分只会默默地跟在后头,等爷实在受不住时,再服侍他。
对着满桌的狼藉,李照丰又灌了三杯酒下肚,头脑仍然很清醒,因为清醒才越发觉得郁躁。
那个男人太强大了,他可以不跟人比身世地位长相气质,但人家不止身相貌好,武功还比他高,文采比他好,还财大气粗,连饭都做得这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