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第四章 素问

柳婕妤在堂中接见了蒖蒖,收下郦贵妃礼品,又命自己阁中提举官取金粟、犀玉钱、影金贴罗散花儿及吃食、水果若干还礼,和颜悦色地与蒖蒖叙谈几句,问她姓名、年龄、家乡,不多时便似已很熟悉,再称呼即亲切地唤她“蒖蒖”,让侍女取自己的珍珠花钿赏给蒖蒖做见面礼,另外对运送礼品来的来凤阁小黄门也各有赏赐。蒖蒖原以为她这样受宠的嫔御免不了有几分骄横,如今看来倒是随和得很,十分会为人。

自芙蓉阁里出来,未行几步,蒖蒖便听身后有人唤“姐姐”,要她留步,回头一看,见香梨儿正提着裙子朝她奔来。

香梨儿跑到蒖蒖面前,略寒暄两句,便告诉她:“官家赏了处院子给姑姑和我居住,就是菊夫人以前在宫中的居处,比我以前住的屋子大多了,姐姐日后有空来找我玩呀。”

蒖蒖笑着道恭喜,问她为何这么巧,获得了菊夫人的院落,香梨儿道:“那院子自菊夫人出宫后先帝就命人锁上了,近二十年无人居住。日前官家和柳婕妤来仙韶院听我姑姑弹琵琶,路过那院子,见里面甚大,但杂草丛生,完全荒废了,又听人说我姑姑居处简陋,便让人开锁,将院子打扫干净,赏给我姑姑和我居住。”

说得兴起,立时就要邀请蒖蒖前往,蒖蒖说现在要回来凤阁复命,承诺以后会去拜访,香梨儿才松开拉她的手,与她友好话别。

回到来凤阁复命之后,蒖蒖如常去厨房帮胡典膳做事,须臾芙蓉阁送柳婕妤回礼的小黄门到来,将礼品中的吃食水果运进厨房。蒖蒖清点收藏,见盛吃食干果的是漆器或金属器皿,而盛水果的是竹编食匮。触及那些竹编食匮时,蒖蒖想起王慕泽所说郦贵妃以食匮换子之事,不由动作凝滞,索性俯下身去,仔细打量翻看那食匮。

这些竹编食匮每个长约二尺,宽一尺五,高一尺余,中间有两到三个可以活动或移除的隔层,盖呈拱形,有可以立起的提梁。食匮以竹篾编成,花纹精致,每道纹样之间略有缝隙,水果储于其中可通风。

这样的容器是可以搁入一个初生婴儿,竹编花纹有缝隙,应当也不至于让孩子窒息。蒖蒖心想,如果郦贵妃及家人想换孩子,那这食匮确实是个理想的工具。

胡典膳见她看食匮看得出神,以为她是对这些天家器物感兴趣,遂与她聊起这个话题:“这竹编食匮挺好用,但不及漆器精美。以前宫中及宗室戚里生儿育女,盛水果的也是漆器,好看得多。不过后来先帝发现漆器太过密闭,盛水果容易腐烂,才命内藏库换竹编食匮。”

蒖蒖心念一动,立即问:“先帝是哪年让人改用竹编食匮的?”

胡典膳想想,道:“总有十七八年了吧。”

“十七年还是十八年?”蒖蒖追问。

“这我哪记得清,得问内藏库的人。”胡典膳道,接着嘱咐蒖蒖,“水果吃食取出来后找两个小黄门把这些器皿送回内藏库。”

蒖蒖问:“不能留下来,待下次阁中送礼用么?”

胡典膳道:“器皿的形制会改的,隔一两年换一次,旧的没必要留着,送礼得每次去内藏库取最新的。”

送器皿回内藏库那天是蒖蒖带着小黄门去的,对接待他们的中官好生恭维,又奉上许多点心水果,见中官面色和悦,蒖蒖便开始打听盛水果的器皿是哪年从漆器换成竹编食匮的。中官让她稍待片刻,自己入内去查,回来时告诉蒖蒖:“是绍兴十八年六月入库,八月启用的。”

蒖蒖很快把这个结果告知赵皑,同时说明:“冯婧的生日是在绍兴十八年三月,那时宗室戚里诞育送礼,还是用漆器盛水果,也就是说,郦贵妃和冯家根本不可能如王慕泽所说,用竹编食匮换子。”

赵皑目露喜色:“如果这是谎言,那他其余的话也不足信了。这些天我也在四处细查,或能找到一些人证物证。”

翌日胡典膳告诉蒖蒖,为郦贵妃做菜所用的青盐快没了,让她去翰林医官院找周医官取一些回来。蒖蒖顿时想起郦贵妃生子那天为她诊治的周御医,也不知是否同一位,遂问:“是哪位周医官?全名是什么?”

胡典膳道:“翰林医官院就一位姓周的医官——和安大夫周之祁。”

蒖蒖又问:“我们用的盐不都是向内藏库取索么?为何要找周医官取?”

胡典膳答道:“周医官是贵妃这十几年来的主治大夫,常叮嘱我注意贵妃饮食细节,切勿犯食物忌讳,十分细心。贵妃平时用的调味品他也要先检查过,自己试了没问题才让我们用。所以每次我们从内藏库取来调料都会先送到他那里去,经他检验无误再取回来。”

蒖蒖领命,前往翰林医官院。那日翰林医官院冷冷清清,人很少。蒖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位年轻医工询问,那医工道:“今日皇太后凤体违和,医官们大多往慈福宫会诊去了,周医官也在其中。”

蒖蒖担心胡典膳急需青盐,不由面露失望之色,那医工遂问她找周医官的目的,蒖蒖说了,他便笑道:“这个无妨,最近周医官常让我帮他调和青盐,想必便是给来凤阁的,现在我那里便有一些,姑娘先拿去用。”

他带蒖蒖来到自己配药处,取出青盐给她。蒖蒖见那青盐色泽如常,但听他适才提到“调和”,不免有些疑惑,遂取了少许青盐入口,渐渐在咸味中品出极淡的一点药材味。这药味不明显,要是味觉不灵敏很可能便忽略了,但蒖蒖由殷琦带着经常练习蒙眼辨味,盐味更是仔细辨过多种,因此很快觉出这青盐不同寻常。

“这青盐怎么有药味?”蒖蒖问那医工。

医工坦然笑道:“这是给内人揩牙用的,当然调入了一些药汁呀。周医官说内人们不喜欢药味,要我控制用量,药的比例很小,所以这味儿已经很淡了。”

蒖蒖隐隐感到哪里不对。郦贵妃揩牙用的青盐一直是尚服局调香的内人配制,并非由周医官提供。

低目略一思忖,她不动声色地问医工:“这盐看上去和我们厨房里用的差不多。若一时不慎用来做菜吃下去了,会怎样?”

医工道:“偶尔吃下去一点应该没事,只要别长年累月地吃就行。”

蒖蒖追问长期吃有何后果,他回答说:“会令人精神萎靡,影响肠胃,气血失调,虚胖浮肿之类吧。”

心里的疑问渐渐有了答案,蒖蒖谢过医工,问他姓名职位,医工笑着答道:“我叫韩素问,今年十八岁,原来是医学生,刚通过墨义、脉义、大义等考试进入翰林医官院,现在医职是翰林医学。”

蒖蒖赞道:“不错不错,才十八岁就能考进翰林医官院,你简直堪称医学天才呀!再好好锻炼锻炼,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我朝大国医。”

翰林医官们一般被称为御医、太医,能诊御脉者才能被称为“国医”,那一定是名医中的名医才有资格。故此韩素问听她这般说十分开心,哈哈笑着道谢。

既聊得高兴,韩素问招呼蒖蒖进一间挂着历代名医画像的厅堂,指着其中一幅画像说:“实不相瞒,我的愿望,就是成为像他那样的大国医。”

蒖蒖仰首看去,但见画中人是一位着青绿色公服的翰林医官,五官端正,眉宇间有正气,薄蓄唇髭,看样子不超过三十岁,负手握着一卷《素问》迎风立于崖边,目光冷冽地侧首看向画外,有睥睨天下的意味。

“这是谁?”蒖蒖问。

“张云峤张国医,”韩素问答道,“他才二十多岁时就被先帝封为和安郎,治愈过很多病人,包括先帝和今上,也包括我的父亲,所以我视他如同神明,每次考试或出诊前都会拜拜他,请他保佑我一切顺利。”

“所以……他已不在人世?”

“这个说不好,”韩素问挠挠头,“他这一辈子大概只有一个病人没救活——齐太师。齐太师死后他便离开了翰林医官院,杳无音讯,今上即位后多次派人寻访,但一直没找到,也不知他是否尚在人间。”

韩素问又目示画像:“这幅画像就是官家让画师画了来寻访他的,后来赐给了翰林医官院,供人瞻仰。”

蒖蒖带着青盐回来凤阁,先检验了厨房中所剩青盐,品出味道与韩素问给周之祁配的一样,立即请胡典膳暂不要用青盐,旋即前往清华阁,面见赵皑,把周医官以加了药物的青盐给贵妃食用之事告知。赵皑先命凤仙取出阁中青盐,让蒖蒖与凤仙再次对照周医官的加以分辨,凤仙亦品出周医官的加了药物,清华阁的正常,赵皑遂道:“看来此事仅仅针对贵妃……周之祁多年来处心积虑地要害贵妃,只不知是他个人所为还是受王慕泽授意。”

凤仙虽不知赵皙与冯婧隐情,但听赵皑与蒖蒖对话,已明白周之祁或与王慕泽勾结,有所图谋。想了想,道:“谋害贵妃非同小可,欲知王慕泽是否参与此事,或可加以试探……”

第五章 真相

凤仙随后前往东宫,告诉秦司膳来凤阁发现青盐被加了药物,但尚不知是何人所加,二大王正在彻查清华阁调料来源,并让尚食局内人连夜辨别是否有异。为确保太子安全,二大王建议东宫也尽快如此彻查。

秦司膳一听,不敢怠慢,立即召集东宫相关内人检验调料,并按规定将此事报与东宫都监王慕泽知晓。

“如此一来,若周医官一向与王慕泽勾结,王慕泽见此事败露,必然会有所行动。”凤仙对赵皑与蒖蒖说明,“他会去找,或者派人去找周医官,商量如何应对……当然,若他猜到周医官已无法脱身,为保全自己,也可能杀人灭口。”

赵皑了然,立即联络殷瑅,请他带皇城司禁卫便装连夜赶往周之祁住宅。

次日皇城门一开,殷瑅即入内,告诉了赵皑周之祁的情况:“夜间果然有两个人潜入周家,与周之祁窃窃私语片刻后,我们忽然听见周之祁惨叫,于是立即冲进去。那两人握着匕首正在刺杀周之祁,一见我们扭头就跑。我们追了一会儿,将人捉住,但是,回去看周之祁时,发现他竟自己提刀自尽了。”

赵皑问:“那两人现在何处?”

殷瑅道:“押在皇城司,听候发落……看那模样,是两名宦者。”

赵皑派人请冯婧父母入宫,让他们在皇帝视朝结束后随自己入福宁殿面圣,同时也邀请郦贵妃携蒖蒖前往。

他也遣人去东宫,邀请太子同往福宁殿。而太子穿戴整齐,欲出门时,被跪倒于他面前的王慕泽一把拖住。

“殿下,老臣不能继续服侍殿下,看着殿下登大宝,做明君了……请受老臣最后一拜。”王慕泽老泪纵横地说,郑重朝太子行稽首礼。

赵皙双手搀他,蹙眉问原因,王慕泽说出了实情:“臣罪该万死,欺瞒了殿下……当年郦贵妃没有换子,冯婧也不是贵妃之女。”

赵皙一怔,旋即怒意大炽,拂袖将他推倒在地:“你为何要撒这种弥天大谎?”

半个时辰以后,赵皙终于步履沉重地来到福宁殿,意态甚萧索。赵皑见人已齐聚,遂让殷瑅把昨夜周宅中事当着众人面叙述一遍,并将两名宦者押来,宦者承认是受王慕泽指使。皇帝讶然问何故如此,在赵皑示意下,蒖蒖上前把来凤阁青盐之事前因后果细细说出,皇帝明白了大半,垂目不语。

“周之祁多年来暗害贵妃,可见是受王慕泽指使,但此事是王慕泽个人所为,与太子无关,太子亦受其蒙蔽,并不知情。”赵皑旋即说明,然后将王慕泽如何以冯婧身世欺骗太子也和盘托出。

“内人吴蒖蒖发现贵妃之子与冯婧出生之时内藏库尚未启用竹编食匮盛赠礼,故此推测王慕泽所言不实。而我让人细查当年贵妃生子后离开郡王宅的侍女去处,找到两位,已带到临安,若陛下认为有必要,她们随时可入宫作证。这是她们的证词。”赵皑将证词呈给皇帝,亦向众人说明,“她们都说贵妃当年生的确实是一位小公子,只可惜出生当天即夭折了。她们担心自己侍主不周被追责,所以主动请辞归故里,并非如王慕泽所说,是目睹换子之事为贵妃忌惮才逃走。”

“臣夫妇,当年生的确实是女儿呀。”冯婧之父冯硕随即上前,躬身向皇帝上呈一卷文书,“这是小女冯婧出生当天,张国医记录的浴儿书,上面写明小女姓名、父母名、生辰八字、出生地点,以及身长体重,体貌情况,包括一块隐于她脑后头发中,常人看不见的红色胎记。若有必要,可请女官验看。”

“张国医……”皇帝若有所思,“云峤?”

“是和安郎张云峤。”冯硕肯定,解释道,“当时齐家四处寻找他,他避于臣宅中。适逢臣妇生产,他便悉心照料,并在小女出生后写下了这份文书。”

寻常浴儿书上的字皆作小楷,而这一份上的则如奔蛇古藤,游云流曳,竟是狂草。

皇帝细看之下淡淡一笑:“果然是他的笔迹。”

他将文书示与众人,并着意注视着赵皙说,“云峤不会作伪。”

赵皙看了看文书,默默低下了头。

“还有非时送赠礼一事,还望一并说明。”赵皑继而对冯硕道。

“这个,我来说。”郦贵妃忽然开口,看着赵皙兄弟,平静地道出往事,“那个孩子,我怀得无比辛苦,整个孕期症状百出,临近生产,我又感染了阳证伤寒,为我诊治的两位医官都不敢给我用治伤寒的药,怕伤及胎儿。所以我生产之前受尽临盆和伤寒双重折磨,苦不堪言。临盆那日几番晕厥,张国医得知,在冯家为我煎了药,让冯家人送进郡王宅。可是我的主治医官是先帝指定的,若我不顾他们诊疗方案而用他人的药,传进宫中,先帝必然不悦,所以,我妹夫遣人与在郡王宅照顾我的母亲商议,决定借互送赠礼之机把药藏在礼品盒里带进来。迫于我病况,已等不到天亮,故此费尽周折,深夜送入宅中,可惜那时我孩儿已经夭折……”说到这里她难抑哽咽之声,拭了拭眼角的泪,才努力往下说,“张国医的药很有效,我服用后伤寒症状很快减轻了。”

这时冯硕补充道:“张国医说,临近生产,治疗伤寒的药已经不会影响到胎儿,完全应该对症下药。他随后给贵妃用的药,是寻常剂量的两倍。”

皇帝颔首:“有此魄力,是他作风。”

“真相就是这样。王慕泽知道大哥关心则乱,平时又不与贵妃娘家人往来,不会深究每个细节核实真伪,所以敢如此构陷贵妃。而臣没这顾虑,为还贵妃清白,会追查到底。”赵皑言罢,朝皇帝深深一揖,“臣不敢望陛下恕臣擅自行动之罪,但只要此事辨明,臣甘领责罚。”

皇帝叹了叹气,命众人退去,仅留太子一人在殿中。待周遭无人,皇帝问太子:“你听明白了么?可还信王慕泽一面之词?”

赵皙朝父亲跪下:“臣来福宁殿之前,王慕泽已向臣道出真相,承认是他撒谎……臣愚鲁,轻信谣言,恳请陛下严惩。”

皇帝追问:“王慕泽是怎么跟你说他动机的?”

赵皙默然,一时没回答。

皇帝便推断:“他一定是告诉你,他服侍安淑皇后多年,看不惯郦贵妃狐媚惑主,甚至在安淑皇后缠绵病榻之际仍夜夜留我在她房中,不得照料你母亲,导致她郁郁而亡。后来见你又被贵妃外甥女诱惑,所以他便是拼了命,也要设法阻止冯婧成为太子妃,乃至将来的皇后。”

赵皙伏拜,一言不发,状似默认。

“好,既然你如此介意,那我就与你说说,郦贵妃当年,是如何获我‘专宠’的。”皇帝目光落在殿内窗棂投于地面的光影上,怆然回忆旧事,“那时太师齐栒独揽大权,在朝中大肆排斥异己,只手遮天,连先帝都不得不顾忌他几分。我年轻气盛,几度与他对抗,他也视我为大敌,几番欲构陷于我,幸而我有良师益友相助,谨小慎微地侍奉先帝,他抓不到我错处,才没有得逞。后来你母亲病重,他又另起了心思,选择党羽之女向先帝推荐,要我接纳。我怎可能容许身边有他安插的人,故此我刻意夜夜去郦氏房中,并让所有人知道,她是我心仪的女子,我根本无暇他顾。”

赵皙依然伏拜着,看不出是何表情。

皇帝继续讲述:“为何选择她?因为她是太后赐给我的人,原是太后的侍女,深得帝后青睐信任。我宠爱她,帝后不会不满,还甚感欣慰,而齐栒也无话可说,且不敢借她攻击我沉湎女色之类。你母亲过世后,齐栒再给我推荐正室人选,我依然表示独宠郦氏,为了她,决定暂不续弦。太后见我如此表态也很高兴,向先帝进言,许我暂不娶新夫人。”

“而事实上,我对她,谈不上爱。”皇帝叹息,“我这一生,最爱的女子,就是你母亲。我的三个儿子皆她所出,而郦贵妃……当年我虽夜夜留宿她房中,但心忧国事,又记挂着你母亲,常常整夜地与她无言相对,真正与她亲近的时候,屈指可数。”

赵皙的肩动了动,稍后他徐徐抬起头来,有些讶异地看着父亲。

“但她真的堪称温婉贤良,无论我如何待她都毫无怨言,即便心里委屈,也还是努力配合我做戏,默默做着表面的宠妾,一直承受着家中朝中的关注和攻讦,也包括你的怨怼。”

赵皙再度伏拜,两滴泪随之坠落:“臣知错,多年来误信谣言,害人害己,请爹爹责罚。”

皇帝摆首,亲自过去将儿子搀起:“你轻信谣言,我也有错。以前总觉这些闺房之事不堪与人提及,要与自己的儿子说,更难。却不想王慕泽一再以此构陷贵妃,蒙蔽于你,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要严惩的是他,不是你。”

皇帝当即扬声唤门外的入内都知进来,要他传令皇城司,捉拿王慕泽。而赵皙闻言又向他下跪:“爹爹,适才臣已将他放出宫去……请爹爹看在他悉心服侍臣二十余年的份上,给他一条生路。”

然而结果令人惊讶,王慕泽并未如赵皙希望的那样跑出宫求生,而是逃往了后苑。当被宫人发现时,他以白绫悬于一棵树上,已气绝多时。

皇帝下令彻查王慕泽党羽,东宫宦者受牵连者甚众,翰林医官院与王慕泽或周之祁有私交的医官也被多被贬黜,韩素问原也在问罪名单中,好在蒖蒖请郦贵妃向官家进言,说韩素问职责是为医官们配药,并非仅为周之祁一人服务,不能因调和过青盐便断定他是周之祁党羽。他对周之祁所为毫不知情,坦然将青盐细节告诉蒖蒖,无意中揭发了周之祁恶行,不应该被追责。

皇帝亦以为然,不再追究韩素问罪责,许他继续留在翰林医官院。

冯婧身世之事水落石出,赵皙已无心结,皇帝遂与郦贵妃商议,想让太子纳冯婧为侧室,以使两位有情人长厢厮守。郦贵妃含笑道:“妾以前不愿意冯婧成为太子妃,是因为知道太子对妾有怨气,担心冯婧嫁入东宫,日子久了,他们难免会因妾而心生嫌隙,渐成怨偶。如今误会已消除,他们既两情相悦,官家也愿意让冯婧服侍太子,妾自然没有继续反对的理由。”

于是帝妃将冯婧召来,将此事告知,不想冯婧当即下拜,伏请官家收回成命。

皇帝诧异地问她是否已不爱太子,冯婧摆首,道:“我对太子的心意从未改变过,哪怕他弃我而去时,我也不曾怨恨于他。我庆幸官家查明了真相,让太子与我再念及对方时,想起的仍是初遇时美好的形象。但如今太子与太子妃鹣鲽情深,而我也在尚食局找到了想做的事,那么,请官家允许我们保持现状吧。与其让我进入东宫,面临在妻妾争宠中变得面目可憎的可能,我更希望自己在职事中找到长期的安宁,而太子也能怜取眼前人,不因我的缘故,伤害到爱他的太子妃。”

皇帝与郦贵妃相顾一眼,一时都不知该如何表态。

冯婧举手加额,郑重再拜:“请官家成全,让我与他,继续在彼此记忆中保持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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