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考后,魏云卿和萧昱离场,二人在太学中闲逛着。
因策试之故,原先的太学生都已放假归家,如今太学皆由禁军守卫,除了应试的考生与监考官,别无他人。
这院子古朴雅致,颇有几分学问沉淀的踏实。
帝后来到一处庭院,魏云卿抚着一棵柳树感叹道:“当初我偷爬太学围墙,看学子读书时,这棵柳树才不过十指粗,如今已然这般高大了。”
萧昱看着那高大却已然萧条的柳树,道:“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呢!”
魏云卿感叹着,谁能想到当年爬墙的假郎君,如今竟成了真皇后呢?
萧昱带着魏云卿,走进了一间课室。
魏云卿看着一排排整齐的书案,随便挑了一张坐下,兴致昂扬的对萧昱道:“现在,你是夫子,我做学子,你来给我上课吧。”
虽无同窗,也算满足她一个小小的上学之愿。
萧昱立刻配合着,板起脸道:“魏学子的《诗经》背到哪一篇了?”
魏云卿憋着笑,道:“弟子不才,才刚背了开篇。”
萧昱一本正经道:“那我便来考考你,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下一句是什么?”
魏云卿故意打岔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下一句,与这一句是一样的。”
都是对爱慕之人的向往与追求。
萧昱心中一动,又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魏学子果然是熟读《诗经》啊。”
二人相视而笑,屋中弥漫着欢声笑语。
屋外——
薛太尉沉着脸,于隐蔽处悄悄观察着里边言笑晏晏的帝后。
今日秋试,听闻天子携皇后同至太学,他便赶了过来。
皇后,竟能蛊惑天子至此。
天子,竟带了皇后一起亲临为国选士的太学,这是变相支持皇后参与朝政。
他低估了皇后对天子的影响力,偏偏这皇后,还是宋太师的外孙女。
第83章 祭月
薛太尉悄悄离开了太学, 没有惊动任何人。
而帝后也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自顾自玩着上课的游戏。
裴雍紧跟着赶来了太学,迎面撞上离去的薛太尉,回复道:“观音奴果然去找事了, 我已经呵止了她, 将那考生放行了。”
薛太尉面若寒冰,“好好看着她, 再敢这般妄为, 就不只是打一顿了。”
世家与寒门本就冲突不断, 策试是寒门学子唯一的入仕机会,她这般当街拦人, 毁人前程,若是激起民愤, 致使学子心中不平,纷纷闹事,闹大了很难收场。
齐州学子本来就因反对盐禁罢考了, 这唯一代表齐州的学子上京应试, 若是被拦下不得策试,她会给薛太尉惹下大麻烦。
恩怨事小, 大局为重。
裴雍道:“那书生虽迟到了一些,不过幸得陛下开恩, 特许入场了。”
“你们舅甥,都好好感谢感谢陛下开恩吧。”
薛太尉说完,便冷冷拂袖而去, 裴雍擦了把汗。
*
江波来了几次太师府, 宋太师都避而不见,中秋这日一早, 他又带了大车小车的礼物来太师府拜节。
不出意外的,依然是吃了闭门羹。
只有宋瑜出来了一趟,他看着江波,好言客气道:“您还是回去吧,父亲忙于秋试之事,近期都留宿尚书台,不在府上,您见不到人的。”
“那请问郎君,太师何时能回府上?”
宋瑜叹了口气,“您别忙活了,我只能提醒您一句,如今朝局多变,父亲不会在此时给政敌留下把柄的。”
“我如今是没有法子了,还请郎君跟太师说几句好话。”他卑微的恳求着,“我这些年,也给太师做了不少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您说笑呢。”宋瑜笑着提醒道:“太师府几时会需要您做事啊?”
江波心里凉了半截,太师诸子中,长子宋世子早逝,二郎宋瑾是个倔强的牛脾气,三郎宋瑜最得太师风范,笑脸迎人,口蜜腹剑,他如此说,江波便知是宋氏是要跟他划清界限了。
“三郎,我可是你亲舅舅啊。”
“我的舅舅,是少府卿王崇。”宋瑜一字一句提醒着,“您要真当我是外甥,就尽快去齐州找二哥,处理下边的事,您不顾念我,也要顾念姨娘和家中上下老小啊。”
江波顿时面如死灰。
*
另一边,课室内的帝后,接连对了数篇诗词,过足了上学的瘾后,准备起驾前往行宫休憩。
策试要到未时方能结束,这几个时辰,他们都要在别处休憩,等待学子考核结束后,天子赐宴学子。
准备离去时,魏云卿左右打量着,“季华呢?”
梁时小声回复道:“刚刚杨女侍出去了,说是去见宋氏那位郎君。”
“宋氏的郎君?”魏云卿蹙眉,和萧昱对视了一眼,“是哪一位?”
“宋逸。”梁时回道:“就是他送那位柳姓考生入场的。”
魏云卿讶异道:“堂舅?”
萧昱看了看她,提议道:“不如请他一起参加晚上的中秋宴吧?”
魏云卿怔了一下,随即摇摇头道:“算了吧,他是往年高第的秀才,来参加新秀宴不合适。”
萧昱没再多言,挽着她向临时休憩的行宫走去。
太学门外——
秋风静静吹动着梧桐,叶子沙沙做响,阳光透过叶隙,在相对而立的二人身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杨季华低下了眼,抿唇道:“入宫这段时间,我经历了很多,也想了很多,我想我对你,或许就是一种执念。”
宋逸静静看着她。
“我先前是有些怨你,可入宫之后又想着,或不是因此因祸得福,我在宫里做女官,学到了很多事情,男人可以做官,女人也可以,我这个女官做的很得心应手。”
宋逸面色沉静,“杨姑娘适应就好。”
“我以后不会再勉强你了,或许我们可以忘掉以前的不愉快。”
“过去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杨季华欣慰一笑,话锋一转道:“可人总不能自己孤寡一辈子,我们如今年轻,可年老之后呢?”
宋逸没有回答。
“我没想勉强什么,只是想着,若是有生之年,你父亲的事得以解决,我们都已老去,还都是孑然一身的时候,是不是有机会再携手呢?”
“你觉得呢?”杨季华看着他。
宋逸避开了眼,脑子里浮现的却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身影,她扎着两个总角髻,打扮成一个小男童的模样,钻行在李子树间,树影纷纷映照在她身上,小团子往他的纸墨间,丢了两个新摘的李子。
——那是少年的宋逸,第一次见到魏云卿。
*
黄昏的时候,太学厅堂开宴,帝后高座上位,官员与学子依次列坐。
席间觥筹交错,学子谈古论今。
内监来请柳弘远,将他带到了天子跟前。
魏云卿坐在萧昱身边,观察着他。
“你的文章,朕看过了,写的不错,你是河东人?”
柳弘远答道:“祖籍河东解县,因故落籍齐州,得公主举荐秋试。”
萧昱点点头,对他劝勉道:“你的情况,朕先前听齐王说过一些,你很有志气,也很有胆色,不阿权贵,不坠青云,以后当始终如是。”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草民始终坚信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好一个初心。”萧昱吩咐内监,“用朕的金杯,赐酒。”
内监端来酒杯,皇后亲手斟酒,令内监送去,与天子一同礼贤下士。
柳弘远颔首接过内监手中的酒杯,谢恩后,一饮而尽。
萧昱注视着他,道:“朕很期待你明日在议论会上的表现。”
柳弘远颔首,“草民定不负圣望。”
*
夜深后,帝后起驾回宫,众官员学子揖手相送。
车架上,魏云卿抱着萧昱的胳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昏昏欲睡。
萧昱看着她犯困的小脸,手托着她的下颌,免得她的头滑落下去。
“原来做皇帝这么累。”魏云卿闭着眼,喃喃着,“这么多的交际,这么多的应酬,还有各种节庆的典礼仪式,还有那么多的奏折朝政,陛下虽终年难得出一次宫,但还真是挺忙的。”
“嗯,最近是比较忙,之后的议论会,大约还有个三天左右。”萧昱思索着。
魏云卿睁开了眼,三天,三天后就是八月十九了,她想着,她是不是该主动提一提,问问他想要什么礼物呢?毕竟忙起来,可能就没时间提了。
到时候,她定然要给他准备一份大礼的。
就在魏云卿出神之际,萧昱又感叹道:“我这一生,都与这建安宫不可分离了,卿卿,以后你也离不开这建安宫了,你会不会觉得很寂寞?”
“为什么会寂寞,不是有陛下陪着我吗?”魏云卿仰头看着他,“那我没进宫之前,陛下一个人会不会寂寞?”
萧昱心中一动,认真回答她,“会,很寂寞。”
“以后我们互相陪伴,就不会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