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笳口是心非地回答道。
事实上,她也不清楚自己和裴铎算不算吵架,但最近几日,他们的相处像是隔着什么,带着默契的冷淡。
来参加生日会的人很多,盛笳大多不认识,便也话很少,坐在角落里一杯接一杯地喝,抬起头时,见对面沙发上有个戴眼镜的男人正看着自己。
见她看过来,他冲她笑了笑。
盛笳将头别开,小声询问amora卫生间怎么走。
“二楼走廊尽头,你喝多了吗?”
“没有。度数不高的。”
盛笳只是连续上了三十个小时的班,困倦非常,加上和裴铎的婚姻好像走入了死胡同让她焦躁,稍微喝了一些度数不高的酒,就觉得很累。
“需要我陪你上去吗?”
“不用,你玩吧。”
盛笳站起身,慢悠悠地走上了楼。
amora说她这间公寓基本就是叫朋友来聚会玩的,所以专门设定了男女卫生间,盛笳从女卫生间出来时,门口一米外站着一个男人。
他正靠在栏杆前,看上去在等待什么。
听到她出来,他扭头。
盛笳仔细辨认,意识到他就是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人。
她关上卫生间的门,低声提醒,“嗯……这是女卫生间,男的好像在那边。”
男人笑着摆手,“我用过了,只是刚才跟你一起上楼,见你还没出来,以为你醉了不舒服。”
盛笳微微皱起眉头,客气地道:“我没有醉。”
她站在阴影里,并不往前走。
方才amora简单地介绍过一圈,这男人似乎是她的高中同学,姓章。
盛笳冲他点了点头,靠近墙边,绕过去,走下楼梯。
回到一层客厅,裴铎也正好赶来。
他看了一眼盛笳,又扫了一眼她身后的男人,把手里的纸袋放在桌上,“提了一瓶酒。”
amora拿出来一看,吹了声口哨,“你舍得?”
裴铎挥挥手,“你过生日,你最大。”
盛笳默默坐会原来的位置,霍廉往amora那边挪了挪,给裴铎腾出地方,朝他挤眉弄眼。
裴铎绕过茶几,坐在盛笳旁边。
盛笳还是不看他,附身拿起一颗草莓。
裴铎侧身问她,“那男的是谁?”
“……嗯?”
裴铎抬抬下巴,看向对面的男人。
“不认识。”盛笳小声回答,扭头见裴铎看着自己,又补充了一句,“amora刚才介绍过一遍,但我忘了。”
裴铎轻声笑了笑,带着嘲弄,“又忘了?”
“……”
盛笳重新拿了颗草莓,装作没有听见。
那晚在裴铎问完关于高中喜欢的人的问题之后,她沉默了很久后干巴巴地回答了三个字——我忘了。
双方当时站在含着微凉的夜风中谁也不再开口,裴铎抽完了手中的那根烟后一言不发地推门走回屋内。
之后的两天,他们都基本没有怎么交流,盛笳觉得裴铎似乎不太高兴,但她琢磨不清他生气的缘由。
她咬了咬下嘴唇,一字一句道:“就是忘了。”
裴铎还是看向她,目光中带着审视,“你在回答哪个问题?”
“都是。”
盛笳喝尽杯中剩下的酒。
*
amora吹了蜡烛,分了蛋糕,兴奋地招呼大家,“我们玩真心话吧?”
“来来来!”
霍廉找出一个纸盒,“大家随便抽啊,问题都在纸条上。回答完问题的人可以指定下一个人,来吧,寿星先来?”
轮了几个人后问到了裴铎。
他抽出一张纸条,打开后读出了问题,“说出一件你在高中最难忘的事情。”
霍廉“切”了一声,“怎么轮到裴爷这儿遇到这么纯情的问题啊?你可别让我们失望啊!说个香艳刺激的!”
裴铎笑了笑,靠在沙发上。
霍廉似乎自知失言,瞟向盛笳,连忙解释道:“嫂子,我胡说八道的啊,裴爷高中没谈过恋爱,24k纯学霸,真的!”
盛笳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裴铎倒挺认真地想了想,随后开口,“这么问的话,高中确实有件记到现在的事儿。”
盛笳终于停下吃草莓的手。
手指间还沾着水果上的水珠,她捻着指腹,一声不吭地等待着下文。
裴铎继续说道:“我其实高中三年数学就考过一次满分,高三的一次,剩下的卷子不是有错题就是因为字写得太潦草老师看不清演算过程被扣了卷面分。”
提到开头,众人皆是微微诧异,谁能想到这个故事的主题竟然和学习成绩有关系。
盛笳微微偏头,听他又道:“所以我当时特不服气,有次还就真一笔一画地答题了,然后考了满分,那是全省联考,学校挺满意,就把我的试卷拿出去贴在宣传栏上展示,结果过了两三个周吧,我那卷子被人偷了。”
“噗——”霍廉笑出声,“为啥啊?是不是第二名恨你啊?”
“我哪儿知道?反正宣传栏里其他卷子都完好无损的,只有我那份就剩下一个角。”提起少年事,裴铎带上了孩子般的傲气,“我靠,那是我唯一一次认真写的,后来都是随心所欲地潦草,早知道被人偷了,我还不如自己留着,起码现在主任质问我给病人开的病例是不是外星文的时候,我还有卷面整洁的证据。”
amora跟着乐。他们谁也没想到这件小事竟然能让裴铎记这么多年,“肯定是你平时考试不给别人留活路,让人给记恨了呗!人家拿了你的卷子想要回去仔细研究,下次再赢你,就像周芷若在屠狮大会赢了张无忌一样。”
裴铎也笑,挑起眉毛,“那是恨我么?那叫爱我。”
“呸!你真自恋!”
amora笑道。
*
盛笳始终默不作声,她为自己再次倒满了酒,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后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她轻轻地闭上眼睛,那个偷试卷的大雨夜仿佛就这样倾盆而下。
裴铎的卷子是她拿走的,现在还完好地保存在曾经的日记本中。
那时她上高一,周五放学时,作为下周值日生的同桌向她叨叨,“学校给我们安排了任务,说下周一要我们将宣传栏里的卷子拿下来,还给高三的学姐学长们,然后换成校歌展示上去。”
“那些卷子不展览了?”
“嗯,好几周了,该欣赏的也都差不多欣赏完了。”
盛笳低头收拾书包,不吭声。
裴铎的那张满分试卷她几乎可以倒背如流,哪怕她还只是个高一的学生,很多知识点都没有学习,但那些陌生的公式早已经牢牢记在心里。
她每天放学经过宣传栏都会看一遍。
甚至为了掩盖只看裴铎试卷的心思,旁边那份接近满分的语文试卷上的作文她也基本背诵下来。
她听姐姐说,因为高考,裴铎要回燕城了,在朔城一中待不了多久了。
他的未来远比任何人都要宽阔,而她如此平庸,终将会被隐藏在茫茫人海中。
或许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更何况他的试卷。
有些东西就要彻底消失了。
那个周五,盛笳将练习册摊开在书桌前,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直到外面哗啦啦地下起了少见的暴雨,她才恍惚惊醒。
抓起外套冲出门的那一刻,盛笳脑子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是——我想留下些什么。
即使是令人不齿的偷,她也顾不得那么多。
这似乎是她唯一能得到的信物,让她可以在数十年之后见证自己的青春,见证自己曾经用尽全力默默喜欢过一个男孩儿。
她把姐姐的“你做什么去”砰地关在门里,戴上米色冲锋衣的帽子,不管不顾地冲进大雨里。
已是晚上九点多,校门口早已经没了人。
可盛笳还是做贼心虚地此处看看,然后把手心贴在衣服上蹭掉上面的雨水,随后将宣传栏的玻璃隔断推开,轻轻地触摸在裴铎的试卷上。
很冰凉,没有温度。
她紧张地咬着嘴唇内的软肉,轻轻将其中一个角撕下来,她微微踮着脚尖,动作很缓慢。
可在剩下最后一个角时,身后的马路突兀地穿出鸣笛声。
“滴!”
盛笳下意识一抖。
试卷被撕破了,还剩下一个角粘在上面,摇摇欲坠。
她回头,看见刺眼的车前灯,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无处可逃的小偷。
卷子破了,可盛笳顾不得那么多,她将其护在外套里面,急急推拉上玻璃门,拔腿就跑。
直到站在一个小卖部的屋檐下,她才不安地将卷子展开。
盛笳盯着裴铎的姓名,轻轻地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试卷叠了两次,然后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口前。
心跳还很剧烈。
因为方才在大雨中的奔跑,因为从未干过这样的事,也因为自己终于跟裴铎有了一丝的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