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呢,苏幕陡然目光狠戾,敏锐的听觉让她瞬时面黑如墨,“嘘,有动静!”
而且这动静,绝对不是她带来的那两个蕃子所为,应该是其他人,附耳在地上,能清晰的听到脚尖落地的声音。
一般人急奔,脚尖脚跟胡乱落地,而这一群人急奔,却是脚尖落地,没有半点脚后跟的钝声,可见这些是练家子。
“爷?”年修谨慎的开口,“会是什么人?”
苏幕想着,不是山匪,就是官军吧?
仔细听脚步声,人数不少于十个,他们常年在外办差,有些辨别的经验还是要有的,毕竟这命就在裤腰上拴着呢!
“静观其变!”苏幕回答。
年修点头,二人立在门缝后继续往外看。
东厂的蕃子亦在附近蛰伏,听得异动,对方人数又在自己之上,得苏幕教导,权宜机变,绝不会以卵击石,贸贸然出手。
来的,是一帮怪人。
称其为怪人,是因为这一批人全部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袭黑衣,只露出一双黑洞洞的眼睛,背上是弓箭和剑。
此时此刻,他们已经冲进了村子。
那妇人和孩子听到了动静,慌里慌张的就跑了出去,仿佛是见到了可怕的东西,母亲抱着孩子,面色惨白,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对死亡的恐惧!
苏幕心下一怔,山匪山下,需要这样遮着脸?显然不是。
山匪已为朝廷所通缉,恶名昭著,根本不需要遮遮掩掩,且也不会这般训练有素,又是弓又是剑的,只能说明这些人可能是死士或者暗卫。
“爷?”年修骇然,“这是什么人?”
苏幕紧了紧手中剑,“走!”
这种情况,根本就不用看,因为女人和孩子,手无缚鸡之力,根本不是那些人的对手。且瞧着对方已经挽弓上箭,根本就没想留活口。
母子二人,死期将至。
鸡犬不留,老弱妇孺皆不放过,原也不是东厂的专属。
两支箭在弦上,只听得弓弦崩拉声响,“嗖”的冷箭离弦,直逼母子二人而去。
年修不敢动,救人这种事不是他应该做的,毕竟东厂不是好管闲事之处,除非是苏幕下令,他只听命令。
“跑!”母亲在最后关键时刻,将孩子推开了。
孩子一个踉跄扑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喊着,“娘!”
他亲眼看着两支箭,就在母亲的背后,母亲以血肉之躯,为他求生避死。
冷风骤起,只听得两声闷响,是冷箭偏离了方向,狠狠的扎进了一旁的树干里,直接刺穿了树干,足见发箭之力道。
画面,骤然静止。
那些黑衣人也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居然会有人好管闲事。
苏幕今儿一身便衣,穿得倒是闲适,缓步走出篱笆院,慢慢的走到了妇人的身侧,瞧着那母亲回过神来,连滚带爬的扑向自己的孩子,如母鸡护崽一样,紧紧的将孩子圈在怀中。
傻子也知道这妇人在担心什么,怕再有冷箭突来,怕护不住自己的孩子。
这是母亲的本能,护犊!
苏幕看着他们,就想起了母亲和乳母,拼死护着她的样子。
回过神,苏幕睨着全部挽弓上箭的黑衣人,“你们是什么人?”
“这话,去问阎王爷吧!”对于猎杀无辜者,他们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妇人愤怒嘶吼,“他们是官军!是官军!救救我的孩子,放过我的孩子……”
这个答案,惊得苏幕亦是浑身一颤。
年修以为自己听错了,狠狠掏了一下耳朵。
“杀了他!”黑衣人冷箭齐发。
冷剑出鞘,苏幕的剑……见血方归。
“上!”年修一声厉喝。
两个蛰在附近的蕃子,亦是一同扑上,不过……他们在黑衣人身后,是以成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形势。
腹背受袭,黑衣人始料不及。
苏幕下手极快,一剑便结果了两名黑衣人,冷声下令,“留活口!”
若非这一句,年修和那两蕃子,定是要将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黑衣人,斩尽杀绝的,回过神来,年修就明白了,爷留着活口是为了证实,妇人口中的那一句“官军”,是否属实?!
留,一活口。
两名蕃子,一个持剑抵着,一个将人摁在地上,令黑衣人动弹不得。
“没事了!”苏幕睨了那女人一眼,“别在地上坐着了,起来!”
妇人扯着孩子,赶紧给苏幕磕头,“多谢恩公,多谢恩公!快,儿啊,快谢谢你的救命恩人,快磕头!”
他们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来谢恩,最淳朴的方式就是磕头。
向长辈磕头,向菩萨磕头。
一个至孝,一个至敬。
“你说他们是官军?”苏幕问。
妇人一怔,然后红着眼点头,“就是这帮畜生,把咱们逼得都快活不下去了!村里的人,正是因为如此,才不得不上山避祸。”
“爷?”年修扯下了那人的遮脸布,是个年轻人,岁数不大,但是眼神格外狠戾,被抓住的那一瞬,还眸色如血的瞪着苏幕。
苏幕收剑归鞘,随手将剑丢给年修,俯身蹲下,单手捏起了那人的下颚,“官军?不尽然吧,瞧着应该是谁家的暗卫或者死士,哟,舌头还在,齿间无毒,那就是暗卫?说吧,谁家的?”
大概没想到,苏幕会这般清楚,对方显然一怔,俄而眸色嘲讽,“你可知道自己得罪的是什么人?江湖人不管朝廷事,朝廷不追究江湖事,两两不相干,相安无事。”
下一刻,他顿时哀嚎起来,“啊……”
苏幕吹一口自己的指尖,瞧着自己平素一直注意修剪的指甲,圆润有余,顶尖有锐,摘个耳朵正合适,“既然听不懂人话,那留着耳朵也没什么用,去了一只……给你留了一只。”
“那就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年修冷喝,“最好说实话,否则咱有千万种方法,足以让你生不如死!”
血淋淋的耳朵,落在地上。
黑衣人撕心裂肺的哀嚎,“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
“你们在林子里活动,应该瞧见过……类似于野兽的粪便吧?”苏幕回头望着,站起身来,死死抱着孩子的妇人,“大嫂,这林中似乎有豺狗?”
妇人瞧着苏幕皱了一下眉,当即点头,“有!”
“知道什么叫豺刑吗?”苏幕问。
男人疼得厉害,“我不知道什么豺刑,你少吓唬我,我告诉你,你最好把我放了,然后速速离开,否则……否则我们的人很快就会到!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据说东厂有一种刑罚,就是把人绑起来,放在一人高的位置,和一群豺狗关一处,豺狗饿上两天,等见着鲜肉,就会一拥而上。你可知道豺狗的捕食习惯吗?”苏幕不温不火的问。
年修一脚踩在那人的屁股上,“从这儿开始掏,先吃内脏,后吃尸。”
“想试试吗?嗯?”苏幕勾唇,微白的容色,合着唇角那抹邪冷的笑,诡谲而妖冶,惊魂而摄魄,足以教人心惊胆战。
年修又道,“这种死法,可比凌迟更让人生不如死,你会享受整个死亡过程。”
“我说我说,我都说!”男人哭着喊着,“不要把我丢进豺狗堆里,我都说,我都说!”
苏幕站起身,“那就好好说,说清楚!”
院子内。
孩子巴巴的给苏幕端来了小板凳,“恩公,您坐!”
苏幕瞧着那孩子,若不是他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娘”,她根本不会出手救人,旁人死活与她有何关系?她自己,都是杀戮的缔造者。
救人?
可笑?!
“是你自救,与我无关。”苏幕只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孩子冲她笑,俨然把她当成了盖世英雄,满脸满眼都是崇拜之色。
“我们是奉命来猎人头的。”男人被五花大绑,摁跪在地上,耳畔的血不断往下滴,染红了脖颈,“但凡村落里还有人,就必须杀得干净,鸡犬不留。”
奉命?
年修诧异,不敢置信的望着苏幕,“还真不是山匪为恶?”
“奉谁的命?”苏幕问。
男人摇摇头,“我们是官军,接到上头的命令,按照命令行事,其他的也不敢多问。只说是这一带的百姓,必须全部赶走,赶不走就杀,杀无赦!”
这一带?
“蛇山附近?”苏幕问。
男人点点头,“是!”
“既是官军,理该遵从军令,那么你的上头是谁?”苏幕问。
男人忙道,“我们这些人原本是守卫诸沙城的守军,在一天夜里被人蒙着眼睛带出来,说是有特殊任务。来下令的那人一直蒙着脸,咱们也看不清楚,只看到他手里拿着守城将、军的令牌,又出示了府台的遣调令,所以咱们就什么都不敢问了。”
“这一带有什么?”苏幕问。
妇人摇摇头,惊魂未定的站在原地。
蛇山罢了,能有什么?
犯得着这么兴师动众的?
“除非这里的蛇成精了,抓回去说不定能炼出个求长生的混账东西,否则跑蛇山来干什么?”年修满是不解,“这穷乡僻壤的,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修道也不能跑这儿,回头没修成神仙,反而修成饿死鬼。”
苏幕眉心微蹙,“周南上身了?”
年修哑然,默默闭了嘴。
一时气愤,话多了点……
“咱们知道的就这么多,大侠、大侠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吧!”男人快速磕头,“我也只是奉命行事!”
苏幕冷笑,“行伍之人,以保家卫国为己任,你一句奉命行事,却行为祸乡里之恶,我得把脑门扎进水井里,才能信你这话。”
“爷,接下来如何处置?”年修问,“杀了?”
还不待苏幕开口,外头忽然传来异动,紧接着便是一群莽夫冲进来。
孩子率先喊出声来,“爹!爹!”
“还好吗?”为首的汉子,慌张的抱起了儿子,“伤着没有?那边的人……”
妇人忙解释,“大家别冲动,是这四位恩公救了我们母子,他们是好人,是好人,不是坏人,你们切莫胡乱动手!”
说话间,所有人都将视线落在了苏幕等人的身上。
“喏,这个就是抓住的活口。”妇人指了指那黑衣人,“他们要杀了我们母子,差一点,真的就是差了一点。”
男人放下孩子,近前打量着苏幕,见着其身量纤纤,但是气度不凡,终是抱拳致谢,“多谢大侠救了我媳妇和孩子,救命之恩,无以回报,受我一拜!”
“不用!”苏幕拦住他,“我没想救人,但救了人也没想要回报,只是一时气愤,连女人孩子都不放过,实在畜生不如。”
男人刚要开口,便有一小个子急急忙忙跑来,“大哥,那些人又来了,快走吧,这次来得人不少。”
“大侠怕是也走不了,不如随我上山暂避吧?”男人拱手,“就当是谢过您的救命之恩。”
年修愣怔,上山?
上山不就成了匪?
这锦衣卫还在山下呢,回头一折腾,不还是东厂和锦衣卫的较量?到时候爷跟沈东湛对峙,场面似乎有些控制不住……
“快走!”男人疾呼。
苏幕冲年修使了个眼色,“走!”
年修骇然,爷这玩大发了,在定远侯府当完了道士,这会来永慰县当山匪……
“爷,沈指挥使,奉命剿匪呢!”年修低低的提醒。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