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睿王亲自监斩,老皇帝着实是个狠人。
不只如此,当天夜里死牢重地,严防死守,又是栾胜亲自下的死令,根本没可能劫囚,显然是老皇帝必要诛杀王妙琳和柳如芝。
那一夜,李珏站在牢外,一直等到天亮,都没能踏进半步。
帝不允许,必杀无疑。
“睿王殿下,还是早些回去准备吧!”栾胜款步行至李珏身边,“皇上已经下令,谁都没有办法违背圣谕,睿王殿下最好死了这条心。”
李珏眸色猩红,若是他能死心也不至于站在这里一夜。
栾胜字字诛心,句句见血,浓白的面上带着惯有微笑,“睿王殿下不必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奴才,奴才只是奴才,下诛杀令的是皇上。”
“你不过觉得,本王拿圣谕没办法而已。”李珏眦目欲裂。
恨吗?
自然是恨的。
“睿王殿下,奴才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栾胜眉心一皱,仿佛有些犹豫,“关于柳侧妃。”
李珏瞳仁骤缩,“你想说什么?”
“老奴查过,就在被抓之前,您的这位爱妾进了医馆,拿了一副药。”栾胜狐疑的望着李珏,佯装不解,“睿王殿下不知情吗?”
瞧着李珏那副样子,傻子都知道,他确实不知情。
见状,栾胜敛眸,“如此,殿下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你把话说清楚!”李珏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柳如芝的身子素来是府中的大夫调养,虽然身子弱,但也不至于有什么恶疾,“芝儿怎么了?”
栾胜叹口气,“不久之前,柳侧妃去医馆买了一副药,悄悄的杀掉了肚子里的孩子。哦,那也是睿王殿下您的孩子!”
“什么?”李珏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你是说,本王的孩子?”
栾胜笑而不语。
有些话,适可而止。
李珏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出,顿时僵在原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日出,是希望。
可太阳升上空,日头便愈发毒了,如同人心一般。
眼见着,是要到午时三刻了。
苏幕坐在菜市口对面的茶楼里,二楼的窗户一打开,正好能瞧见菜市口全貌,不用站在挤挤挨挨的人群里。
“倒是没成想,皇上如此狠心。”年修叹气,“明知道睿王这般钟爱柳如芝,还要让睿王监斩,这不是剜睿王的心吗?”
苏幕呷一口杯中清茶,目色幽幽的望着端坐在监斩台上的睿王李珏,“皇帝就是想诛心,断了睿王的那份心。”
“杀人诛心。”年修瞧着外头的熙熙攘攘,“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人。”
苏幕放下手中杯盏,“杀的是睿王府的妾室,算是与皇家沾点边,老百姓自然是想瞧个究竟,也想看看这柳侧妃是何许人也,何等容貌?”
“来了!”年修忙道。
苏幕定了定睛,瞧着那囚车晃晃悠悠的行来,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看出来囚笼里那两人的状态。
王妙琳因为刚刚小产没两天,整个人瘫在囚车里,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竭,原本依仗的把柄,此刻成了要命的刀,怪只怪自己贪心不足。
柳如芝倒是坦然,该做的都做了,虽然失败了,但她却没有半点遗憾,听狱卒们说,睿王被皇帝训斥,显然是失了皇宠。
“若她知道,因为自己的复仇,导致情郎的家人被牵连,还会这样泰然吗?”苏幕敛眸轻叹,指尖轻轻捻着杯盖把玩,“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同样的,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
囚车停下时,李珏下了监斩台,行至车旁,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狼狈不堪的柳如芝。
“现如今,我已是这般模样,睿王殿下还肯正眼看我,倒是不易。”柳如芝重镣加身,吃力的抓着牢笼栅栏,站起身来,“不是要斩首吗?睿王殿下还拦着作甚?早点了结,早点投胎。”
李珏望着她,“你就这么想死?”
“活着没什么意义,不死作甚?”柳如芝瞧着脚下的王妙琳,“不好意思,我把您外室……肚子里的孩子,踢了!”
李珏一怔,显然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外室?”
“王妙琳肚子里的孩子!”柳如芝冷笑,“不是睿王你的吗?”
李珏面带愠色,“她是个什么东西?本王岂会碰她!”
“罢了,你想说什么都成。”柳如芝瞧着已经上前,准备解押她上刑场的侍卫,“我要走了,至此以后,两不相欠,我可不想带着你的影子,离开这个肮脏的人世间。”
李珏瞧着她从囚笼里出来,即便重镣加身,依旧那样清冷无双,狼狈是真的狼狈,但狼狈的只是外貌,她从他面前走过,目不斜视,根本不愿多看他一眼。
“芝儿!”李珏忽然扣住她的手,“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
柳如芝极是嫌恶,几欲挣开他的手。
“我们是不是有过一个孩子?”李珏低声问。
柳如芝听得出来,李珏的嗓音都在颤抖,可她呢……对此颇为满意,“是啊,有过一个孩子,只是这肮脏的东西怎么能从我的肚子里出来?于是,我就杀了他,在你还不知道的时候,我就把他扼杀在了肚子里。”
“那也是你的孩子!”李珏眸色猩红,“你怎么忍心?”
柳如芝不为所动,“只要是你的,我自然能下得去手。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与你之间都不可能有任何的联系。”
必得斩断得干干净净,走得干干净净。
“好!好得很!”李珏拂袖转身。
瞧着他转身离开,柳如芝忽然神情一震,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转头望着行至身边,被人拖拽上前的王妙琳,“你的孩子,真的不是睿王的?”
“我都说了,不是!”王妙琳咬牙切齿。
柳如芝没说话,拖着沉重的双脚,走上了斩台,站在这里能清晰的看到底下的人头攒动,没想到都快死了,竟会有这么多人来看她。
“殿下,时辰不早了!”底下人行礼。
李珏高高在上,眉眼沉沉的望着被验明正身的女子,自己将一颗心都捧给她,她竟没有半分动容,心心念念着那个死人,说来也真是可笑至极。
庆安行礼,“殿下,皇上诛杀之事,您为何不予以告知?”
“本王若是说了,她定是心心念念着,想要快些死了追随他,本王偏不如她所愿,即便到了阎王地府,本王也要让他们失之交臂,就此错过来生!”李珏眦目欲裂,目光冷戾的扫过前方。
底下人快速回禀,“禀殿下,已为犯人验明正身。”
李珏捏着令牌的手,止不住的轻颤着,直愣愣的目光,牢牢的黏在柳如芝的身上。
茶楼里。
苏幕瞧着窗外的日头,幽幽开口,“时辰已到。”
午时三刻,斩立决。
“殿下?”庆安轻唤。
李珏眼角发红,眼眶湿润,哆嗦着手握紧了令牌,终是别开头将令牌丢了出去,“斩!”
一声令下,刽子手提刀。
刹那间,手起刀落。
血色模糊,香消玉殒。
苏幕紧了紧手中杯盏,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竟也没觉得有什么了不得,只是瞧着李珏那副样子,倒是有些不忍心了。
“一个情根深种,一个恨意无边。”苏幕摇摇头,“原就是一场孽缘!”
门口传来动静,年修快速出门。
须臾,年修没回来,沈东湛倒是走了进来。
“我就猜到,你会在哪个角落里看热闹。”沈东湛合上房门。
苏幕扯了扯唇角,“你不也是吗?”
“这桩案子落定,睿王府和简家的事儿,算是彻底了了。”沈东湛行至她面前,微微弯腰,音色低沉的问,“身子好些吗?”
苏幕侧过脸瞧他,“这话,不是该我问你吗?”
她那点皮外伤算得了什么?
他的伤势,才是真的严重。
“我没事!”沈东湛拂袖落座,毕竟是青天白日的,倒也不敢太过分,免得真的被人抓住把柄,对她来说便是灭顶之灾。
想了想,沈东湛将一张纸条搁在了她面前,“你要的东西。”
“什么?”苏幕不解。
沈东湛伸手挪过她跟前的杯盏,顾自浅呷,“茶还有这么多,水温却是凉了,可见方才的场景对你有所触动。”
“杀人,又不是没见过。”苏幕随手摊开那张纸,“这是……”
沈东湛放下手中杯盏,转头瞧着斩台上,拂袖而去的李珏,柳如芝是重犯,死了之后也得曝尸三日,若想为她收尸,必会惹怒皇帝。
人都死了,睿王自然……
“皇位终究胜过一切。”沈东湛笑得有些嘲讽,“在密室的时候,我发现你对栾胜的石像很感兴趣,想必回来之后一定会去找石像的秘密。”
苏幕瞧着纸上的地形图,“你……”
“这事你若查起来,保不齐会惊动栾胜,倒不如我去查。栾胜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多一桩不多,少一桩不少,只会怀疑我想对付他。”沈东湛勾唇,“那尊石像与尚远的仕女图一模一样,你肯定会去找尚远求个究竟。”
苏幕低头一笑,“你竟是都找到了?”
“宫里的事,除了栾胜就是锦衣卫最清楚,我若想查,比你这投鼠忌器的,要容易得多。”沈东湛指了指图纸上的那一点红心位置,“这里,就是尚远的关押之处。只是,那石像到底有何不妥?”
苏幕抬眸看他,“若我告诉你,石像上雕的簪子,是我娘的……你信不信?”
“信!”沈东湛几乎没有犹豫,“明夜子时,我在宫里等你,你听我安排!”
苏幕愣怔,“你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