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看见顾澜和顾漪进来,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伸出手端起小几上的粉彩白瓷茶杯慢慢啜饮。
顾澜和顾漪行了跪拜礼齐声说了:“祖母安好。”却没听见冯氏叫她们起来,两人就维持着跪拜的姿势动也不敢动,顾锦朝心知冯氏这是要给庶女立威的,自然也不敢说话。
冯氏放下茶盏才说:“起来说话吧。”
锦朝见顾澜穿了件靛青柿蒂纹上襦,荼白的八幅月华裙,她来得很匆忙,发髻有些凌乱。冯氏也看见了,就悠悠地道:“这是澜姐儿吧?”顾澜回道:“孙女正是顾澜。”
冯氏淡淡地说,“看样子也是没把我这老婆子放在眼里的,前来拜见我,怎么连头都不梳,还只穿了上襦。你在顾家没学好规矩吗?”
顾澜暗自咬牙,她的马车最后到祖家,自然需要多整理一会儿。听木槿回来说顾锦朝已经来东跨院了,她才匆忙赶来。心知自己要是来迟了,别人恐怕又有话来编排她。但是她没有想到,要是真想挑一个人的错,哪里会有挑不出来的呢!
心中念头几转,顾澜就再跪下来,眼眶微红道:“祖母恕罪,孙女是急着出门,才绊了一跤乱了头发。是孙女太唐突了些,祖母教训得是。”承认自己唐突总比被冯氏说不尊敬她好。
她这样认了错,冯氏反而找不到话说她了。就嗯了一声让她起来,心想倒真是个聪明的,长得也不差。要不是个庶女,姨娘又是那样的人,恐怕也是个不得了的。
顾汐最后也来拜见。二夫人和五夫人带着顾怜过来。
顾怜像只小鸟一样扑进冯氏怀里,娇声喊她:“祖母。”又说自己中午吃了乳粉菱糕,“……嬷嬷的手艺不如祖母的好,不够甜。我吃了一块就听说堂姐妹们来了,就来东跨院看看。”
冯氏搂着顾怜。笑着点她额头:“你可不要吃太甜了,等过年及笄了,就要嫁去姚家了。到时候人家姚文秀嫌你太胖了可如何是好。”
顾怜撇了撇嘴:“他才不敢呢!”姚文秀待她如珍宝般小心翼翼的,每月都送东西过来。
顾澜在一旁看着。心想着守不守规矩倒不是真要紧的事,但看老太太心里宠着谁,谁才是最有理的。 周氏就笑着说,“半点规矩都没有,”要她见过顾锦朝:“……给你大堂姐问安。”冯氏就笑眯眯地看着,在冯氏心里,顾锦朝虽然名声不好,但终归是嫡女,而且是通州纪家的外女。顾怜当然应该和顾锦朝交好。
顾怜向锦朝屈身行礼问安,又朝顾澜眨眨眼:“我好久没见过二堂姐了!”
冯氏就有些不高兴。顾怜似乎特别喜欢顾澜。
锦朝都看在眼里,心里知道冯氏这是不想顾怜和顾澜交好。冯氏似乎更希望她和自己要好,可惜顾怜可不喜欢她。不过冯氏这样宠爱顾怜,可也算是害了她。她记得顾怜前世嫁到文华殿大学士姚大人家后,拿捏不好家事。时常回顾家哭诉。到最后把自己身边的大丫头开了脸送到丈夫床上,也没能挽回姚公子的喜欢,那大丫头最后生了庶子,反倒得势了。
锦朝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顾怜的丫头,这丫头穿着胭脂色的比甲,藕荷色的襦裙,戴了一只蝶恋花的银簪子。生得雪肤娇嫩,唇红齿白……她记得这个丫头的名字叫兰芝。
冯氏顿了顿,而后又拉了锦朝的手跟她说:“如今府里主中馈是我和你二伯母,你五伯母是有身子的人了,还不能操劳着。你来我这儿多学一学,祖母好好教导你。”
锦朝站起身谢礼。看了一眼五伯母的肚子,她穿着宽松,并不明显。她心里却是遽然一惊,前世长兴候死后两个月,五伯母上吊自杀。那个时候竟然是怀着孩子的。
她还记得顾锦贤恸哭失声的场景。那时候心里还奇怪……竟然是一尸两命的事!
周氏就笑着和顾澜说:“你和漪姐儿就和我学着规矩,只求不行差踏错就好了。”
冯氏点点头,“正好明儿就是重阳,府里是搭菊台赏菊的,我听说朝姐儿擅侍弄花草,可要好好帮衬着你二伯母。老五媳妇,你就准备重阳糕和茱萸。”几人都应了诺。
说了一会儿的话,冯氏才乏了。锦朝就先回了妍绣堂,刚刚迁家,她还有许多的事要做。
今儿是第一天搬过来,晚膳自然是要一起吃。不过锦朝几个都在守制,就在东跨院的宴息处摆了几桌素斋吃了,等吃过了晚膳,周氏又来找锦朝,让她去看看菊花台搭建得如何。
锦朝看了菊花台,这是累了一整天,回了妍绣堂后一直睡到第二天卯正,青蒲挑了帘子来叫她。
今儿是重阳节,要早起。这已经是入秋的时候,锦朝看着槅扇外,天还没有亮堂,只听见小丫头扫地悉悉索索的声音。青蒲怕外面冷,给她披了一件天碧色的素缎披风。
祖家的下人比适安家里起得更早,锦朝一路从西跨院走到外院,都是问安的声音。周氏和叶氏也是早早起身,正看着下人把重阳糕从厨房抬到正堂,五色九层的菊花糕,上面还放着两只面的羊,寓意登高。
周氏笑眯眯地拉她过去:“……你也是起得早的,陪我去看看早膳准备得如何了。”
两人正说着话,却有丫头匆匆来报:“……五夫人,世子爷来了!”
叶氏正忙着指挥小厮切重阳糕,听着就皱了眉:“不是说不能出门了吗……怎么还过来了!”周氏就笑着说,“定是想你了才来看看的,你且去吧,这儿我照应着。”叶氏是长兴候的嫡女,在顾家的地位很超然,冯氏都要礼遇她几分。
叶氏这一去就是小半天,一会儿人都陆陆续续到了外院正堂,要准备喝菊花酒了。叶氏才带着叶限过来,叶限身后还跟了数十个穿着胖袄的侍卫,分列到了正堂外面。冯氏就十分亲热地和叶限说话:“世子爷来得正好!”让松香端一块重阳糕给他。
叶限穿着件天青色玄纹的斓衫,眉心却微蹙着。他看了一眼落座的女眷,很快就看到了顾锦朝。顾锦朝心下就是一个咯噔。她可没有忘记,今天是重阳……离宫变只有四天!叶限这个时候来顾家,难不成是有什么事要和她说?
叶限只吃了一口重阳糕,就跟叶氏说想去走走,他走不过一刻,采芙就过来悄声在锦朝耳边道:“……小姐,世子爷在妍绣堂等您,说是有话要和您说。”
叶限也是,竟然这样偷偷摸摸的,这又是在祖家,要是被别人看到了她怎么说得清楚!锦朝低声问采芙:“有别的人知道吗?”
采芙小声道:“您放心,奴婢请世子爷在西梢间等着。除了咱们的丫头,没有旁人看到。”
世子爷特地吩咐了此时一定要隐秘,采芙知道世子爷和自家小姐似乎在商量什么事,自然也很慎重。
锦朝离了席就往妍绣堂去,叶限坐在西梢间里等她,开了窗扇看外面的西府海棠。
锦朝跟采芙说:“去给世子爷端一杯菊花茶来。”
叶限听到她的声音,就侧过头说:“我不要喝茶,你不用麻烦。”
锦朝笑着说:“菊花茶清火明目,世子爷可以喝一盏。你这样把我从筵席上叫下来……究竟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叶限哼了声:“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圈椅,示意她坐下。
他能怕什么?他可是长兴候世子爷,未来大名鼎鼎的兵部尚书叶大人!
锦朝心中腹诽,却也坐了下来。
叶限才跟她说:“你还记得你说的那批兵器吗?……那批兵器出现在睿亲王府,让萧岐山派的人看见了。我祖父告诉我,睿亲王联合了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和金吾卫谋反,他们打算按兵不动,等到睿亲王发难再拿下他。”
锦朝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已是十分惊讶了。叶限竟然肯和她说这些!谋逆这样的滔天大罪,谁知道都不得了。她就问道,“世子爷……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叶限笑了笑:“刘州是萧岐山的人,我早就发现了。按照我祖父的个性,他肯定会听萧岐山的话,按兵不动……萧岐山设的这个局,我实在看不明白。”他看着顾锦朝不再说话。
顾锦朝这才明白过来,叶限恐怕是觉得她隐瞒了什么东西……没有说给他听。
自己确实有所隐瞒,但是她隐瞒的那些话,叶限也不该知道。不过叶限的话,倒是让她思索了一下。后来被冠上谋反罪名的可不是睿亲王,而是长兴候!这中间究竟是什么不对的?
锦朝突然有了一个想法。难不成……根本没有任何人是意图谋反的!
睿亲王故意给长兴候制造谋反的假象,在皇上驾崩的那天进了皇宫。长兴候听了消息后带兵去围剿睿亲王,却反而被扣上了乱臣贼子的帽子,又被睿亲王斩于刀下,便是后来证明清白,那也是人死不能复生了。
而在这中间起到重要作用的……正是萧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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